第二章

仲夏夜的蝉鸣裹着沉香，在霍家九进院落里此起彼伏。满月宴的宫灯缀满朱漆回廊，将青砖地染成流动的金河。前厅丝竹喧天，翡翠酒杯相碰的脆响中，霍家当家霍震山正与政商名流推杯换盏，腰间的和田玉牌随着动作轻晃，映得三姨太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白。

"齐先生到——"管家的唱喏声惊起檐下白鸽，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月白长衫的老者手持湘妃竹扇，踏着满地流萤而来。齐明远鬓角霜白却腰板笔直，眼角细纹里藏着岁月沉淀的威严。霍震山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玄色长袍下摆扫过汉白玉台阶："齐先生肯屈尊，真是给犬女天大的脸面！"

老相师并未接话，目光径直穿过人群，落在后院花厅的雕花木门上。屋内，霍母正俯身哄着摇篮里的霍锦鸢，绣着并蒂莲的袖口垂落，拂过女儿粉扑扑的脸颊。婴儿突然咯咯笑出声，惊得腕间银铃叮当作响。齐明远瞳孔骤缩，竹扇"唰"地合拢，惊得三姨太手中的玛瑙佛珠滚落满地。

"这..."齐明远跨过门槛，檀木拐杖重重点地，"可否让老夫一观令爱掌心？"霍当家愣了愣，轻轻翻过女儿的小手，掌纹交汇处，一点朱砂痣红得像凝固的血滴。老相师喉结滚动，枯瘦的手指悬在婴儿头顶三寸处，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花厅瞬间陷入死寂，唯有锦鸢咿呀学语的声音清脆如铃。齐明远展开泛黄的《紫微斗数秘卷》，指着某处星图："霍老爷请看，此女命宫主星璀璨，辅星环绕，正是'百鸟朝凤'的帝王局！"他突然掏出罗盘，铜针疯狂旋转后直指锦鸢，"非但可保霍家两代昌盛，更有旺母家、兴夫族之能！"

霍震山护女心切将手中的翡翠杯"啪"地摔在青砖上，碧色碎片溅到三姨太绣着金线牡丹的裙裾。霍母将女儿紧紧护在怀中，凤目圆睁："齐先生慎言！锦鸢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孩子...……非也！"齐明远从袖中取出三枚青铜古钱，在掌心搓得发烫后掷出。卦象显现，竟是"否极泰来"的上吉之兆，卦辞处却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火焰。老相师突然剧烈咳嗽，指腹抚过卦象边缘的裂纹："令爱命格之重，百年难遇。待她及笄之时，母家李氏必将官运亨通；待嫁之日，夫家更会财源广进，甚至可入朝为官。"

三姨太突然尖笑出声："说得这般玄乎，莫不是想讨赏钱？"话音未落，窗外狂风骤起，吹得宫灯剧烈摇晃。烛火明明灭灭间，齐明远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饕餮形状。霍锦鸢突然放声大哭，哭声尖锐如裂帛，腕间银铃发出刺耳的嗡鸣。

"快取井水！"齐明远急喝，不等众人反应，已将铜钱浸入清水。水面泛起涟漪，渐渐浮现出两幅画面：左侧，李氏身着诰命夫人服饰，在李氏宗祠前接受跪拜；右侧，凤冠霞帔的霍锦鸢立于朱门大宅前，身后船队载满金银，扬起的风帆遮蔽半边天空。画面转瞬即逝，井水重新归于平静，却在底部凝结出冰晶，勾勒出破碎的锁形纹路。

"福祸相依。"齐明远擦去额角冷汗，将写满符咒的黄纸塞进霍震山手中，"此女虽有大贵之相，却需以血养命。十二岁前不可见白事、触铁器，更要远离阴邪之地。"他转身欲走，又回头深深看了眼锦鸢，"还有一事——这般命格，恐会消耗至亲阳寿。"

这句话如同一记闷雷，霍震山踉跄后退，撞翻了墙角的博古架。琳琅满目的瓷器轰然坠地，清脆的碎裂声中，霍锦鸢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突然对着虚空伸出小手，咯咯笑出声，仿佛真有看不见的人在逗弄她。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婴儿脸上，那点朱砂痣红得愈发醒目，像是永远擦不掉的印记。

宾客们匆匆告辞时，三姨太攥着帕子的手已被指甲掐出血痕。霍当家抱着女儿走向卧房，怀中锦鸢的银铃突然无风自动，在寂静的回廊里荡出悠长的回响，惊起栖在槐树上的夜枭，发出凄厉的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