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1925年深秋，长沙城的雾气裹着寒意渗进每道街巷。霍府朱漆大门紧闭，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不祥的震颤。十七岁的霍锦鸢跪在灵堂中央，素白孝衣下的脊背绷得笔直，望着父母棺椁上跳动的烛火，耳畔还回响着昨夜姨婆的话："锦鸢，这当家的担子，你得接住。"

祠堂内，族老们交头接耳的私语声混着熏香扑面而来。为首的三叔公捻着山羊胡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锦鸢啊，你年纪尚轻，这偌大的家业......"话音未落，姨婆三娘"啪"地将檀木拐杖重重杵在青砖地上，震得供桌上的茶盏叮咚作响。

霍锦鸢缓缓起身，苍白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她转身走向祠堂角落的暗格，抽出霍家祖传的鎏金令牌，令牌上"霍"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三叔公说得是，"她声音清冷，却字字如冰锥，"不过霍家祖训有云，直系血脉持令牌者即为家主。"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喧哗。几个家丁押着个灰衣男子闯进来，那人腰间还别着半截断裂的霍家腰牌。"家主！这贼子在账房偷账本！"家丁话音未落，三叔公脸色骤变。霍锦鸢盯着灰衣人脸上的刀疤，突然想起三日前在码头见过这张脸——当时他正与死对头齐家的管家密谈。

"拖出去，杖责五十，逐出霍家。"她语气平静，却让在场众人脊背发凉。待灰衣人被拖走，她转向三叔公，"三叔公可知，霍家这月运往汉口的茶叶，为何少了三成？"三叔公额角渗出冷汗，支吾不语。

三姨婆适时开口："老身听说，有人打着霍家旗号，私下与齐家做了几笔买卖。"祠堂内空气瞬间凝固。霍锦鸢将令牌重重拍在供桌上，震落几片香灰："即日起，还老范三叔公交出霍家账房和钥匙，暂居别院思过。霍家上下，若有勾结外人、中饱私囊者，休怪我二娘不念血脉亲情！"

夜色渐深，霍锦鸢独坐书房。案头摆着父亲生前最爱的普洱茶，茶汤早已凉透。窗外，秋风卷着枯叶拍打窗棂，她望着墙上的家族画像，想起幼年时父亲教她辨认账本的场景。指尖摩挲着令牌边缘的刻痕，她知道，从今夜起，霍家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霍家了。

突然，丫鬟匆匆来报："家主，长沙城各大家主说派人送来拜帖，明日要来吊唁......"霍锦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去回了他们，就说霍家近日闭门谢客。另外，通知护院加强戒备，别让不相干的人进了霍府半步。"

丫鬟退下后，霍锦鸢铺开宣纸，提笔写下几行字。墨香在屋内弥漫，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愈发坚定。这一夜，长沙城的风格外刺骨，而霍府深处，一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众人退下后霍锦鸢跪在蒲团上，望着父母棺椁前摇曳的烛火，指尖死死掐进掌心，这时三姨婆走过来说道：“红少班主到了！”

青石板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绣着银丝云纹的玄色长袍扫过门槛。二月红手持白菊踏入灵堂，广袖间裹挟着淡淡的梨花香。他在香案前驻足，三叩首后将白菊轻轻插进铜瓶，转身时正对上霍锦鸢泛红的双眼。

"节哀。"他声音低沉，带着常年唱曲的温润尾音，"霍伯父与霍夫人一生磊落，定不愿见你这般伤身。"话音未落，霍锦鸢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落在孝衣上，像绽开的红梅。

二月红神色微变，快步上前扶住她单薄的肩膀。他的掌心带着常年练戏的薄茧，却异常温暖。"何苦这般硬撑？"他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梨花的丝帕，轻轻拭去她唇边血迹，"霍家如今风雨飘摇，你若倒下，如何对得起霍伯父临终托付？"

霍锦鸢猛地抬头，眼中泛起水雾："红官哥哥，你可知昨日清点库房，竟少了半数银票。三叔公他们......"话未说完便被哽咽打断。二月红望着少女颤抖的睫毛，想起数年前那个在戏台下仰头看他唱戏的小姑娘，如今却要独自扛起整个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