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上的重量滚烫而沉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一座压下来的山。吴所畏僵硬地坐在冰冷的塑料长椅上,颈侧那片被池骋额头死死抵住的皮肤,灼烧感尖锐地蔓延,仿佛要一直烫进他的灵魂深处。池骋整个上半身都毫无保留地压靠着他,沉重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尚未散尽的痛苦气息,一下下喷在他锁骨凹陷处,激起一阵阵细微的战栗。那只攥着他手腕的手,力道丝毫没有放松,指骨深陷进皮肉里,带着一种濒死的凶狠,又像是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固执地传递着滚烫的温度和无法言说的依赖。
吴所畏一动不敢动。他被迫挺直早已僵硬的脊背,像一株被狂风骤雨压弯却不得不支撑巨石的细竹。双臂虚虚地环在池骋沉重身躯的两侧,徒劳地维持着一个拥抱的姿态,却不敢真正落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塑料椅面的冰冷,与胸前那份滚烫的重量形成地狱般的温差。池骋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沉重而缓慢地撞击着他的胸腔,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疲惫感。
时间在死寂中粘稠地流动。窗外的天光又亮了一些,灰白的光线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无力地投射进来,与头顶惨白的顶灯交织,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扭曲在冰冷的地砖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吴所畏感到肩膀上那颗滚烫的头颅,那沉重得仿佛要将自己碾碎的依靠,极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紧贴着他颈侧的额头皮肤,似乎不再那么灼人,那沉重压抑的呼吸声,也终于变得更深长、更平稳,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后的、沉甸甸的昏沉。
池骋……睡着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吴所畏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几乎要僵掉的脖颈,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不惊动肩膀上的人。
他垂下了目光。
视线所及,是池骋浓密的、有些凌乱的黑发发顶。几缕发丝被冷汗黏在饱满的额角。再往下,是他紧闭的眼睑。浓密的睫毛在惨白的灯光下投下两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他深沉的呼吸极其微弱地颤动着。那一直紧锁的、如同刀刻斧凿般的眉心,此刻终于被巨大的疲惫强行抚平了大半,只剩下几道浅淡的、透着无尽倦怠的痕迹。他苍白的嘴唇微微张着,唇色淡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睡着了。真的睡着了。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涩、心疼和一丝微弱释然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吴所畏的心防。眼眶瞬间又热又涨,他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尝到了更浓郁的血腥味,才勉强将那汹涌的泪意压了回去。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只能维持着这个被彻底压靠的、僵硬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塑。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肩膀上那颗沉睡的头颅上,感受着那份滚烫渐渐褪去,只剩下温热的重量;感受着那沉重而规律的呼吸,每一次吐纳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感受着手腕上那只依旧紧攥着的大手,力道似乎也随着主人的沉睡而松懈了一丝丝,不再是那种要捏碎骨头的凶狠,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寻求安心的抓握。
就在这时,重症监护室那扇沉重的门,再次无声地向内滑开了。
还是那位穿着蓝色无菌服的主治医生。他脸上的疲惫更深,眼下的乌青浓重,但眼神里却透出一种如释重负的凝重。他摘下口罩,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长椅的方向。
当他看到眼前这一幕——池骋以一种近乎依赖的、全然放松的姿态,沉沉地压靠在那个脸色苍白、眼眶通红、身体僵硬却一动不敢动的年轻男人身上,两人的手还紧紧地攥在一起时——饶是见惯了生死离别的医生,眼中也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惊讶。
吴所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惊恐地看着医生,生怕他出声惊醒池骋。他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医生拼命地、无声地摇头,眼神里充满了近乎绝望的祈求——别吵醒他!求求你!
医生显然看懂了他无声的恳求。他愣了一下,随即放轻了脚步,极其缓慢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走了过来。他停在长椅几步远的地方,目光落在池骋沉睡中依旧透着深深疲惫的侧脸上,又看了看吴所畏那紧张到几乎要窒息的表情。
医生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吴所畏,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眼神里传递出“放心”的讯息。然后,他放低声音,用近乎气声的、只有吴所畏能勉强听清的音量说道:
“二次评估结果……比预想的要好。出血点没有扩大,颅内压暂时稳定住了。暂时……不需要再次手术了。”
轰!
巨大的、足以将人冲垮的庆幸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吴所畏!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那声呜咽冲出来。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池骋乌黑的发顶和他自己冰凉的手背上。他拼命地点头,对着医生,眼泪流得更凶,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