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到——”
太监尖细的唱喏声像一把剪刀,猝不及防地剪断了碎玉轩门口剑拔弩张的气氛。华妃转身时,绯红宫装的裙摆扫过阶前的青苔,带起一点湿意,脸上的怒意瞬间敛了大半,只余下几分不情不愿的恭顺。皇上微微侧身,明黄色龙袍的褶皱里落进几缕宫灯的光,他望着轿子落地的方向,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宜修会来。轿帘被轻轻掀开,宜修扶着林榆的手走下来时,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恰好晃过皇上的视线。她穿了件石青色绣暗纹的常服,裙摆扫过轿阶时,连风声都仿佛柔缓了几分,与华妃那身烈火烹油般的绯红形成鲜明对比。
“皇上也在这儿。”宜修的声音温润得像浸了蜜的水,目光掠过华妃时,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听闻华妃妹妹气着了?这深更半夜的,仔细伤了身子。”
华妃刚要开口,却被宜修眼波一横止住了话头。“倒是臣妾来的唐突了。”宜修转向皇上,屈膝行礼的幅度不大不小,“方才在景仁宫听闻碎玉轩这边有些动静,想着莞常在病着,别是出了什么岔子,便过来瞧瞧。”话未说完,门内传来瓷器落地的脆响。紧接着,莞常在的声音带着哭腔飘出来:“臣妾没有……臣妾只是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皇上……”
皇上的脸色沉了沉,转身就要进门。宜修却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指尖的温度微凉:“皇上别急。莞常在病着,许是真有难言之隐倒是江太医,”她看向跪在地上的江慎,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御药房的药材监管向来是华妃妹妹在管,怎么会出这种事?。
她这话看似在为华妃开脱,实则字字都往温实初身上引——御药房归华妃管,江慎是她的心腹,药材若被动了手脚,总不能是江慎自导自演,那便只剩日日来碎玉轩诊脉的温太医最有嫌疑。
这话一出,门内的烛火猛地晃了晃,连带着莞常在的哭声都顿了半拍。林榆垂着眼,却能想象出莞常在此刻的模样——定是攥着寝衣的袖口,指节泛白地盯着地面,那双眼总是含着水光的眸子,此刻该盛满了惊惶与挣扎。
宜修这话确实毒,像把钝刀,慢悠悠地往莞常在心口割。供出温实初?那可是她入宫前就相识的人,一旦攀扯出来,“私相授受”的罪名比“装病欺君”更难堪;不供?江慎手里的药渣、御药房的记录都摆在明处,皇上的疑心已起,沉默只会坐实欺瞒的罪名。
“皇后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华妃果然反应过来,绯红裙摆猛地一旋,“江慎是臣妾的人,断不会做这等手脚!倒是莞常在……”她话没说完,却猛地收了声——若是揪出温实初,岂不是坐实了莞常在私下勾结外臣?这罪名可比装病重多了,皇上虽恼,却未必真舍得处置。
门内的啜泣声停了片刻,随即又低低响起,比刚才更委屈了些。林榆几乎能想象出莞常在此刻的模样:定是咬着唇跪在地上,鬓发散乱,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眼睛此刻定是红透了,望着皇上的背影时,委屈里藏着三分算计——她比谁都清楚,皇上最吃这一套。
“罢了。”皇上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不耐,甩开了宜修的手,“让江慎进去诊脉,是真是假,一把脉便知。”他抬脚进门时,龙袍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吹得门内的烛火又是一阵乱晃。
宜修缓缓收回手,指尖在袖中捻着一方素帕,帕子上绣着的并蒂莲被她捻得变了形。“华妃妹妹也别气了。”她语气温和,目光却落在江慎捧着的锦盒上,“若是诊出真病,咱们便罚御药房的人办事不力;若是诊不出……”她轻笑一声,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荷叶,“那便得查查,是谁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弄这些弯弯绕绕,连累妹妹平白动气。”
这话像是在安慰,却句句都往华妃心上戳。林榆看见华妃的指节攥得发白,银钏勒进肉里,留下几道红痕——她此刻定是在权衡,是让莞常在担个装病的小错,还是揪出温实初,闹个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