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波过后

“去，”宜修忽然侧过脸，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流苏上的米粒珍珠擦过耳际，带出极细的脆响。她对身后垂首侍立的侍女青禾低语，声音压得极低，气音混在烛火噼啪声里，轻得像檐角坠下的雪粒，“瞧瞧莞常在那边，是不是需要些安神汤。”

青禾眼皮微抬，飞快瞟了眼主子指尖捏着的素色帕子——方才抚平褶皱的地方，此刻正被指甲轻轻掐着，帕角的银线滚边都陷进了指腹。她连忙躬身应道：“是，奴才这就去。”

宜修没再看她，目光重又落回内殿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上。门隙里漏出些许微光，映得她眼下的细纹愈发清晰，方才唇边那抹浅淡的笑意却未散，只是弧度更冷了些，像结了薄冰的湖面。“毕竟，”她缓缓开口，声音比方才对青禾时稍高些，恰好能让守在殿外的内侍听见，“惊扰了圣驾，总是要好好‘静养’些时日的。”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极缓，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似是而非的关切。指尖松开帕子，转而抚上腕间的翡翠镯，冰凉的玉质贴着滚烫的肌肤，倒让她灵台更清了几分。这“静养”二字，听着是体恤，实则是圈禁——禁足于偏殿，断了她与皇上见面的机缘，日子久了，再深的念想也会被宫墙里的孤寂磨淡。

青禾退到殿门处时，正撞见小太监捧着药箱匆匆赶来，想是要给内殿的莞常在处理碎瓷划伤的手。她脚步一顿，瞥见宜修投来的眼神，那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却让她瞬间明白——送去的安神汤里，该多添些“助眠”的药材才是。

内殿里，皇上正站在碎瓷片旁，望着缩在榻边的莞常在。她肩头还在轻颤，露在袖口外的手腕上有道浅浅的血痕，衬得肌肤愈发雪白。宜修站在门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皇上略显不耐却终究放软的安抚声，眼底的冰湖终于彻底冻结。

静养？若这都除不去心头的麻烦，那便只能换种更彻底的法子了。她转身往自己的景仁宫去，赤金步摇的流苏在烛火里划出冷冽的弧光，像极了淬毒的刃。夜风从殿门缝隙里钻进来，卷得烛火猛地一窜，将宜修转身的背影投在金砖地上，忽明忽暗间，竟有几分狰狞。赤金步摇的流苏随她转身的动作甩起，金片撞击的脆响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那冷冽的弧光扫过廊下宫灯，竟比檐角悬着的冰棱更寒。

她的裙摆扫过门槛时，特意顿了半步。身后内殿隐约传来皇上低斥宫女“笨手笨脚”的声音——许是伺候莞常在包扎伤口的人惹了不快。宜修唇角勾起的弧度比方才更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翡翠镯，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多年前，亲手埋在梨花树下的那坛“红花”。

“娘娘，夜深露重，可要添件披风？”身后的青禾轻声问，手里捧着的石青色素面披风上，绣着暗纹的蝠寿图案在灯下若隐若现。

宜修没回头，只淡淡“嗯”了一声。披风搭上肩头时，她闻到了上面熏的安息香，那气味本该安神，此刻却让她想起太医院药房里，那些贴着“慎用”标签的药草——无色无味，却能悄无声息地断了女子的生机，比刀刃更干净利落。

景仁宫的方向，宫墙在月色下显出沉沉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宜修踩着廊下的阴影往前走，步摇流苏的冷光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影，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莞常在的死期。

“青禾，”她忽然开口，声音被夜风揉得散碎，“明日去库房瞧瞧，去年新进的那批进贡的雪燕，是不是该送些去碎玉轩？”

青禾的脚步顿了顿，随即躬身应道：“是，娘娘。只是……莞常在如今正‘静养’，怕是用不上这些金贵东西。”

“用得上的。”宜修的声音里终于带了点笑意，却比冰更寒，“身子弱，总要好好补补。补得好了，才经得起更长时日的‘静养’，不是么？”

她的身影渐渐没入宫墙的暗影里，只有那赤金步摇的流苏，还在远处的灯火中偶尔闪过一丝冷光，像毒蛇吐信，在寂静的宫夜里，悄然织紧那张名为“杀机”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