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崖蛊语
湘西的雨总是带着股化不开的湿气,缠缠绵绵地打在青崖寨的吊脚楼木栏上,晕出一圈圈深褐的水痕。阿蛮坐在吱呀作响的竹编窗前,指尖捻着一枚通体莹白的骨针,正往一只巴掌大的银锁里穿线。
银锁上錾着繁复的苗族图腾,展翅的蝴蝶与盘绕的蛇纹交缠,锁孔里隐约能看见几粒暗红的粉末——那是她今早刚从百年老藤下的赤蚁巢里收来的“情丝蛊”的引子。
“阿蛮,长老叫你去趟鼓社堂。”楼下传来阿爸粗粝的声音,混着雨打芭蕉的沙沙声,“说是……山外那个汉人客商,又来问药了。”
阿蛮捏着银锁的手指猛地收紧,骨针差点戳进掌心。她抬起眼,看向窗外被雨雾笼罩的青黛色山峦。那汉人客商叫顾昀川,三个月前带着一队人马闯入了这片被外人称为“禁地”的湘西秘境,说是为病重的母亲寻一味叫“血藤”的草药。
可青崖寨的人谁不知道,血藤是养“同心蛊”的药引,寻常人碰了只会七窍流血而亡。这顾昀川,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放下银锁,起身理了理身上靛蓝色的苗绣围裙。围裙上用五彩丝线绣着蛊虫的图案,那是她十二岁成年礼时,阿妈亲手为她绣的,据说能震慑那些未被驯服的凶蛊。
“知道了。”阿蛮应了一声,抓起窗台上那只装着“情丝蛊”引子的银锁,塞进腰间的绣花荷包里。荷包是用蛛丝混着蚕丝织成的,防水防蛊,是寨里女子存放重要蛊种的标配。
鼓社堂在寨子最深处,是一座用千年楠木搭建的吊脚楼,楼顶覆盖着层层叠叠的青瓦,四角挂着青铜铃铛,风吹过时会发出清越的响声,据说能驱散邪祟。阿蛮刚走到堂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
“顾先生,不是我们不帮你,实在是血藤有剧毒,我们苗家人也轻易不动它。”是长老苍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长老,只要能救我母亲,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一个清润如玉的男声响起,带着几分焦急,却又不失礼数。阿蛮脚步一顿,这声音……是顾昀川。
她推开门,堂内的景象映入眼帘。长老坐在正中的虎皮座椅上,眉头紧锁。他对面站着一个男子,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虽沾染了些泥点,却依旧难掩其俊朗。他身形挺拔,面容清隽,一双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此刻正紧紧盯着长老,满是恳切。
听到开门声,顾昀川转过头,目光落在阿蛮身上时,微微一怔。
阿蛮穿着一身靛蓝苗服,裙摆和袖口绣着繁复的银饰纹样,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响声。她的皮肤是湘西女子特有的白皙,脸颊带着点自然的红晕,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山涧里的清泉,只是眼神里带着几分疏离和警惕。
“这是阿蛮,我们寨里最会养蛊的姑娘。”长老开口道,“顾先生,不是我们不近人情,实在是血藤关联重大。不过阿蛮懂些医术,或许能帮上你母亲。”
顾昀川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对着阿蛮拱手道:“姑娘,在下顾昀川,求你救救我母亲。”
阿蛮看着他,沉默片刻,开口时声音带着点湘西口音的软糯:“我可以跟你去看看,但能不能救,要看你母亲的造化。”
顾昀川喜出望外:“多谢姑娘!只要能救我母亲,顾某定有重谢。”
阿蛮没再说话,只是转身往堂外走。顾昀川连忙跟上,长老看着两人的背影,叹了口气,对着旁边的族人低声道:“看好寨子,别让外人乱闯。”
第二章 月下蛊香
离开青崖寨的路并不好走,山路崎岖,又逢下雨,泥泞难行。顾昀川雇来的马车根本进不了山,只能停在山外的小镇上。两人只能步行,顾昀川怕阿蛮累着,想帮她拿东西,却被她避开了。
“我自己能行。”阿蛮说着,把背上的竹篓往上提了提。竹篓里装着她的药箱和一些常用的蛊种,用厚厚的麻布盖着,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顾昀川也不勉强,只是放慢脚步,跟在她身边,偶尔提醒她脚下的石子。雨渐渐小了,山雾却浓了起来,周围的树木影影绰绰,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
“顾先生,你母亲得的是什么病?”阿蛮突然开口问道。
顾昀川愣了一下,苦笑道:“太医说是怪病,浑身发冷,夜夜噩梦,吃了很多药都没用。我听人说湘西有奇人异草,才慕名而来。”
阿蛮点点头,没再追问。她心里清楚,顾昀川母亲的症状,很像是中了“寒骨蛊”,这种蛊是用极寒之地的冰蚕和死人骨粉炼制的,中蛊者会日渐衰弱,最后冻毙而亡。而解这种蛊的唯一解药,就是血藤。
看来,这顾昀川并非只是来寻药那么简单。
走了大约两个时辰,两人终于到了山外的小镇。顾昀川的马车就停在镇口的客栈前,他让车夫先去准备吃食,自己则带着阿蛮进了客栈。
房间里很干净,顾昀川让店小二打来热水,又拿出干净的帕子递给阿蛮:“姑娘,擦擦脸吧。”
阿蛮接过帕子,简单擦了擦,就把竹篓放在墙角,打开药箱开始整理。顾昀川看着她熟练地拿出各种奇奇怪怪的药材和工具,有晒干的蝎子、蜈蚣,还有一些装在小瓷瓶里的彩色粉末,不由得有些好奇,却又不敢多问。
“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顾昀川道,“今晚你好好休息。”
阿蛮点点头,看着顾昀川走出房间,才关上门。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的月光透过薄雾洒进来,落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银霜。
她从竹篓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陶罐,打开盖子,里面爬着一只通体碧绿的虫子,大约有拇指大小,头上长着两根细长的触角,正慢悠悠地蠕动着。
“碧蚕蛊,”阿蛮轻声道,“帮我看看,那个顾昀川,是不是好人。”
碧蚕蛊似乎听懂了她的话,触角动了动,爬出陶罐,往门口的方向爬去。阿蛮看着它消失在门缝里,才重新关上窗户,躺在床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想起阿妈临终前的话:“阿蛮,我们苗家女子,一生只能下一次同心蛊,一旦下了,就会和对方同生共死。所以,一定要找个值得的人。”
值得的人……阿蛮苦笑一声,像顾昀川这样的富家公子,怎么会看得上她这个会下蛊的苗家女?
深夜,阿蛮被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她睁开眼,看见碧蚕蛊正爬回陶罐里,触角低垂,身上的碧色也暗淡了几分。
阿蛮心里一沉,碧蚕蛊是辨别善恶的蛊,如果对方心怀歹意,它就会变得焦躁不安,甚至攻击对方。可现在,它只是有些疲惫,这说明顾昀川并非恶人,但也并非完全没有秘密。
第二天一早,两人坐上马车,往顾昀川的家乡赶去。一路上,顾昀川偶尔会和阿蛮聊起外面的世界,说京城的繁华,说江南的秀美。阿蛮静静地听着,偶尔会问一些关于外面的事情,眼神里带着一丝向往。
顾昀川看着她好奇的样子,心里有些触动。他从未见过像阿蛮这样的女子,既有着苗家女子的淳朴,又有着一种神秘的魅力。
这天晚上,马车停在一个荒僻的驿站。顾昀川去外面打水,阿蛮留在房间里整理药材。突然,她听到外面传来打斗声,连忙跑出去一看,只见几个黑衣人正围攻顾昀川。
顾昀川虽然会些武功,但对方人多势众,很快就落了下风。阿蛮眼神一凛,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银针,屈指一弹,银针带着破空之声飞向黑衣人。
“啊!”几个黑衣人被银针射中,惨叫着倒下。剩下的人见状,不敢恋战,转身就跑。
顾昀川捂着手臂上的伤口,看着阿蛮,眼里满是惊讶:“姑娘,你……”
阿蛮走到他身边,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黑色的药丸递给她:“这是止血的,敷上吧。”
顾昀川接过药丸,看着她熟练地帮自己处理伤口,忍不住问道:“姑娘,你刚才用的是……蛊术吗?”
阿蛮动作一顿,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复杂:“是,也不是。这只是我们苗家的一些小手段。”
顾昀川沉默了,他以前听人说过苗家蛊术的厉害,心里难免有些忌惮,但看着阿蛮清澈的眼睛,又觉得她不像坏人。
“谢谢你,阿蛮。”他低声道。
阿蛮摇摇头:“我只是不想我的雇主出事,毕竟,我还等着你的报酬呢。”
顾昀川看着她故作冷淡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放心,我不会赖账的。”
那一晚,两人都没怎么睡。顾昀川靠在墙角,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想着阿蛮刚才出手时的样子,觉得这个苗家姑娘越来越神秘了。而阿蛮则坐在床榻上,指尖捻着一枚银针,心里乱糟糟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顾昀川,或许是因为他是自己的雇主,又或许,是因为他那双清澈的眼睛。
第三章 同心蛊生
经过几天的颠簸,马车终于到了顾府。顾府坐落在城郊,是一座气派的宅院,门口挂着红灯笼,看起来很是喜庆。
顾昀川带着阿蛮走进府里,直奔后院的卧房。卧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床上躺着一位老夫人,面色苍白,嘴唇发紫,呼吸微弱。
阿蛮走到床边,伸出手指搭在老夫人的脉搏上,片刻后,她皱起了眉头。
“怎么样,阿蛮?”顾昀川紧张地问道。
“是寒骨蛊。”阿蛮沉声道,“而且已经入体很久了。”
顾昀川脸色一变:“寒骨蛊?那还有救吗?”
阿蛮点点头:“有救,但需要血藤做药引。”
顾昀川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可血藤……”
“我知道哪里有血藤。”阿蛮打断他,“但血藤有剧毒,采摘起来很危险,而且需要用同心蛊做引子,才能中和它的毒性。”
“同心蛊?”顾昀川不解地看着她。
“同心蛊是我们苗家的一种蛊术,需要一男一女各服一只,从此生死相依,同生共死。”阿蛮解释道,“只有这样,血藤的毒性才不会伤害到你母亲。”
顾昀川愣住了,他没想到救母亲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看着阿蛮,犹豫了片刻,开口道:“阿蛮,你愿意……和我下同心蛊吗?”
阿蛮看着他,眼神复杂:“顾先生,你知道同心蛊的意义吗?一旦下了,我们就再也分不开了。”
顾昀川点点头:“我知道。但只要能救我母亲,我愿意。”
阿蛮沉默了,她看着顾昀川坚定的眼神,心里有些动摇。她知道,自己对这个汉人公子,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好,我答应你。”阿蛮终于开口道。
顾昀川喜出望外:“谢谢你,阿蛮!”
阿蛮没再说话,只是转身走出卧房,准备去准备下蛊需要的东西。她知道,从她答应的那一刻起,她和顾昀川的命运,就已经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当晚,阿蛮在顾府的花园里设了一个法坛。法坛上摆着香炉、烛台和一些奇怪的法器,中间放着一个黑色的陶罐,里面装着两只通体赤红的虫子,那就是同心蛊。
阿蛮穿着一身红色的苗服,脸上画着神秘的图腾,手里拿着一把桃木剑,围着法坛跳起舞来。她的舞姿轻盈而诡异,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和蛊虫沟通。
顾昀川站在一旁,看着她的身影,心里既紧张又期待。他不知道下了同心蛊之后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不会后悔。
舞毕,阿蛮拿起陶罐,倒出两只同心蛊,递给顾昀川一只:“吃下去。”
顾昀川看着那只蠕动的虫子,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闭着眼睛吞了下去。阿蛮也拿起另一只,一口吞下。
蛊虫入体的瞬间,两人都感觉到一阵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心脏。片刻后,刺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两人的心跳连在了一起。
“好了。”阿蛮喘着气说道,“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同心人了。”
顾昀川看着她,眼神温柔:“阿蛮,谢谢你。”
阿蛮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明天我就去采血藤,你在家等着。”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有些踉跄。顾昀川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担心,却没有追上去。他知道,阿蛮需要时间适应。
第二天一早,阿蛮就背着竹篓出发了。血藤生长在悬崖峭壁上,采摘起来非常危险。顾昀川想陪她一起去,却被她拒绝了。
“你去了只会拖累我。”阿蛮说道,“在家等着我回来。”
顾昀川无奈,只能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他站在门口,心里忐忑不安,祈祷着阿蛮能平安回来。
阿蛮走后,顾昀川一直坐立不安。他担心阿蛮的安全,也担心母亲的病情。直到第三天傍晚,他才看到阿蛮的身影出现在山路尽头。
阿蛮看起来很疲惫,衣服上沾满了泥土,手臂上还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但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株暗红色的藤蔓,那就是血藤。
“阿蛮!”顾昀川连忙跑过去,扶住她,“你没事吧?”
阿蛮摇摇头,把血藤递给她:“快,拿去给你母亲煎药。”
顾昀川接过血藤,看着阿蛮苍白的脸,心里一阵心疼:“你先去休息,我马上去找大夫。”
阿蛮点点头,被顾昀川扶进房间。她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这几天,她为了采摘血藤,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顾昀川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心里充满了感激和爱意。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负这个为他付出这么多的苗家姑娘。
老夫人喝了用血藤煎的药后,病情果然好转了很多。顾昀川非常高兴,对阿蛮更加体贴了。他每天都会陪在阿蛮身边,为她换药,给她讲故事,两人的感情越来越深厚。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老夫人的病情逐渐稳定的时候,顾府突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他看着顾昀川,冷冷地说道:“顾昀川,你勾结苗蛮,私藏蛊虫,涉嫌谋反,跟我们走一趟吧!”
顾昀川脸色一变:“大人,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没有谋反!”
“哼,有没有谋反,跟我们回衙门再说。”中年人说着,就示意手下上前抓人。
阿蛮见状,眼神一凛,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银针,准备出手。顾昀川连忙拦住她:“阿蛮,别冲动!”
他知道,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如果阿蛮出手,只会把事情闹得更大。
“我跟你们走。”顾昀川看着中年人,沉声道。
“昀川!”阿蛮急道。
顾昀川看着她,眼神温柔:“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在家等着我回来。”
说完,他跟着那些人走了。阿蛮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她知道,顾昀川这一去,恐怕凶多吉少。
第四章 蛊心永结
顾昀川被抓进衙门后,阿蛮整天坐立不安。她想救顾昀川,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知道,那些官老爷根本不讲道理,只认钱和权。
就在阿蛮一筹莫展的时候,顾府的管家找到了她。
“阿蛮姑娘,少爷让我给你带句话。”管家说道,“他说让你别担心,他会想办法出来的。还有,他让你赶紧离开顾府,回青崖寨去,这里不安全。”
阿蛮摇摇头:“我不走。我要等他回来。”
“姑娘,你留下来也没用啊,反而会有危险。”管家劝道。
“就算有危险,我也要等他。”阿蛮坚定地说道,“我们是同心人,生死相依。”
管家叹了口气,没再劝她。他知道,阿蛮的脾气很倔,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
接下来的几天,阿蛮一直在想办法救顾昀川。她知道,衙门里的人贪赃枉法,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能办。于是
阿蛮打开顾昀川留在房里的木箱,里面果然放着不少金银珠宝。这些都是他准备用来打点关系的,此刻倒成了救他的关键。她将珠宝仔细包好,藏在苗服宽大的袖袋里,又往荷包里塞了几样常用的蛊种,趁着夜色溜出了顾府。
衙门的后门总是最热闹的地方,提着食盒送礼的、探头探脑打听消息的,络绎不绝。阿蛮找了个僻静角落,放出一只指甲盖大小的“影蛊”。那蛊虫通体漆黑,落地便化作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衙门的墙缝。
影蛊能将所见所闻传回主人脑海。阿蛮蹲在墙角,闭着眼感受着蛊虫传来的画面:大堂上,顾昀川被铁链锁着,却依旧挺直脊背;那个领头的官老爷正拿着一封书信,拍着桌子骂他“私通苗疆,意图不轨”。而书信的落款,竟是顾昀川那位常年卧病在床的表哥。
“原来是他。”阿蛮睁开眼,眸色冷了几分。她想起顾昀川提过,表哥一直觊觎顾家的家产,只是没想到会用这么阴毒的手段。
影蛊还在往前探,竟摸到了地牢。潮湿的石牢里,顾昀川靠着墙坐着,手臂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迹渗进囚服,看得阿蛮心口一阵抽痛——那是同心蛊在呼应,他的痛,她也能感觉到。
她收回影蛊,摸出袖袋里的金锭,朝着一个打瞌睡的狱卒走去。苗家女子学的不仅是蛊术,还有察言观色的本事。她看出那狱卒眼馋金锭,却又假意推托,便故意将金锭往他怀里一塞,用带着湘西口音的软糯语调说:“官爷,我家公子最是心善,定不会让您白帮忙的。”
狱卒掂了掂金锭的分量,终于松了口:“今晚三更,你到地牢后门等着。”
三更的月色像淬了冰,阿蛮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站在后门。狱卒鬼鬼祟祟地打开门,压低声音道:“只能待一刻钟,别耍花样。”
地牢里弥漫着霉味,顾昀川听到脚步声,猛地抬头,看到阿蛮的瞬间,眼眶微微发红:“你怎么来了?快走!”
“我来救你。”阿蛮打开食盒,里面不是饭菜,而是一小罐暗红色的粉末和一把小巧的铜钥匙,“这是‘蚀骨粉’,能化开铁链。钥匙是狱卒给的,能打开牢门,但出去后……”
“出去后自有办法。”顾昀川打断她,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心疼地说,“你不该来的,这里太危险。”
“我们是同心人,不是吗?”阿蛮拿起蚀骨粉,小心翼翼地倒在铁链上。粉末遇到铁器,立刻冒出白烟,铁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着。“你的表哥买通官府害你,我已经知道了。”
顾昀川一怔,随即苦笑:“我早该想到的。母亲病着,家里的事都由他打理,怕是早就动了歪心思。”
铁链断开的瞬间,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狱卒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不好了!有人发现了,快撤!”
阿蛮拉着顾昀川就往外跑,两人借着月色往城外逃。身后追兵的呼喊声越来越近,顾昀川体力不支,踉跄了一下。阿蛮回头,从荷包里掏出一只通体雪白的虫子,往地上一抛。
那虫子落地便化作一团白雾,将追兵挡在了后面。“这是‘迷魂蛊’,能困住他们半个时辰。”阿蛮喘着气说,“我们往西边走,那里有片竹林,能藏身。”
两人钻进竹林,靠着一棵老竹喘息。月光透过竹叶洒下来,落在顾昀川流血的手臂上。阿蛮连忙解开斗篷,撕下衣角给他包扎,指尖触到他的皮肤时,两人都感觉到一阵暖意——同心蛊在彼此靠近时,会带来这样的感应。
“阿蛮,”顾昀川突然抓住她的手,眼神认真,“等这事了了,我便娶你。不是因为同心蛊,是因为我想和你过一辈子。”
阿蛮的心猛地一跳,脸颊瞬间红透。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我知道你们苗家女子重视承诺。”顾昀川看着她的眼睛,“我顾昀川对天起誓,此生绝不负你。”
竹林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阿蛮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吟:“嗯。”
半个时辰后,追兵绕过白雾追进竹林。阿蛮早有准备,往地上撒了一把“引路蛊”——那是些会发光的小虫,故意往反方向爬去。追兵果然被引开了。
两人趁机往湘西方向逃去。一路上,顾昀川渐渐发现,阿蛮的蛊术并非传言中那般阴毒。她用“催生蛊”让枯木开花,给路人解渴;用“安神蛊”安抚受惊的孩童;甚至在遇到劫匪时,也只是用“痒蛊”让他们笑得满地打滚,而非取人性命。
“原来蛊也可以是善的。”顾昀川感慨道。
“蛊本身没有善恶,全看用的人。”阿蛮坐在篝火旁,烤着刚采的野果,“就像你们汉人说的,刀剑可以杀人,也可以护人。”
顾昀川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那些关于苗疆的恐怖传说,都不及眼前这个姑娘的万分之一。
回到青崖寨时,长老看到他们,只是叹了口气:“回来了就好。这汉人小子,看着倒是靠谱。”
顾昀川对着长老深深一揖:“求长老成全,我想娶阿蛮为妻。”
长老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又看了看阿蛮脸上羞涩却坚定的神情,点了点头:“苗家女子的婚事,自己做主。但你要记住,进了我们青崖寨的门,就得守我们的规矩——不可负心,不可欺蛊。”
“我记住了。”顾昀川郑重应道。
三个月后,青崖寨举行了一场热闹的婚礼。阿蛮穿着最华丽的苗服,银饰挂满全身,走路时叮当作响。顾昀川则换上了苗家男子的靛蓝长衫,虽然有些不习惯,却笑得格外开心。
婚礼上,阿蛮悄悄在顾昀川的酒里加了一滴“同心蛊”的精血。这不是控制,而是苗家女子的祝福——从今往后,无论相隔多远,只要对方有难,同心蛊就会发出感应。
顾昀川喝了酒,笑着问她:“又给我下什么好东西了?”
“是让你一辈子跑不掉的东西。”阿蛮眨了眨眼,眼里的笑意像山涧的清泉,映着漫天的星光。
婚后,顾昀川留在了青崖寨。他教寨里的孩子读书写字,也跟着阿蛮学认草药、辨蛊种。有人问他,放弃京城的繁华会不会后悔,他总是笑着看向正在晒蛊虫的阿蛮:“这里有她,就是最好的日子。”
而阿蛮也渐渐明白,阿妈说的“值得的人”,不是看身份背景,而是看那颗愿意陪你守着吊脚楼、看遍湘西烟雨的心。
雨又开始下了,打在吊脚楼的木栏上。阿蛮靠在顾昀川怀里,看着窗外的雨雾,手里把玩着那只装着同心蛊的陶罐。罐子里的两只红蛊依偎在一起,像极了此刻的他们。
“你说,我们老了之后,同心蛊会不会也跟着变老?”阿蛮随口问道。
顾昀川握紧她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属于同心蛊的温暖感应,笑道:“不管它变不变老,我对你的心,永远不会变。”
雨声淅沥,岁月悠长。湘西的吊脚楼里,从此多了一对相守的身影,和一段关于蛊与爱的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