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题卡飘出教室窗口的瞬间，虞清窈听见了自己数学尊严碎裂的声音。
那张打着鲜红"71"分的试卷在五月的风里翻飞，像只垂死的白鸽，最终卡在了教学楼外的梧桐树杈上。她扒着窗台往下看，正好对上三楼物理实验室的窗户——周予安穿着熨帖的白衬衫，正在调试一台示波器，银丝眼镜链垂在颈侧，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微微晃动。
"课代表连自己的分数都抓不住？"
陈锐的气息突然喷在她耳后。虞清窈转身时，他正把玩着她的数学错题本，篮球在他指尖旋转，校服外套松垮地挂在肩上。作为物理课代表兼校篮球队长，他总能把违纪穿出颁奖礼的架势。
"还给我。"她伸手去抢。
陈锐把本子举过头顶，腕骨凸起的弧度像道挑衅的抛物线："猜猜学委看到这个分数会说什么？"他故意翻到画满红叉的那页，"哦对了，他正在给苏晓开小灶呢。"
虞清窈的指甲陷进掌心。透过实验室的玻璃，她看见周予安俯身靠近苏晓的练习本，修长的手指在纸面上划出优雅的轨迹，像在指挥一场无声的交响乐。
"数学课代表考71分，自己说说感想？"
李老师的声音像把解剖刀，精准地剖开教室的嘈杂。虞清窈缓慢地站起来，舞蹈裤袜的腰封勒得她呼吸发紧——那是早上加练时来不及换下的。
"我..."
"老师，我可以负责辅导。"
周予安转身的声音像冰层断裂。阳光从他背后涌进来，给他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虞清窈注意到他今天换了副新眼镜，镜框边沿刻着极小的公式，是他上个月物理竞赛的奖品。
"学委确实应该督促课代表。"李老师推了推眼镜，"下次月考不到85分，文艺汇演的独舞名额就给别人。"
虞清窈的胃部猛地抽紧。那个她准备了三个月的《天鹅湖》变奏，演出服还锁在舞蹈室的更衣柜里。
图书馆的黄昏把周予安的轮廓熔化成流动的琥珀。他推来的习题集上密密麻麻全是锐利的批注，像他这个人一样棱角分明。
"从错得最离谱的开始。"他翻开第37页，指甲在某道几何题上点了点，"这里，你漏了关键条件。"
虞清窈盯着他指腹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勋章。她曾在素描本上反复描摹这双手弹钢琴的样子，上周五音乐课后，他独自在空教室弹奏的《月光》让她在门外站了整整十分钟。
"看题。"周予安用钢笔尾端敲了敲桌面，"不是看我。"
虞清窈慌忙低头，手肘却不小心碰翻了他的保温杯。茶水在草稿纸上洇开一片湖泊，她手忙脚乱地去擦，突然僵住了——被浸湿的纸上全是周予安的侧脸速写，从微蹙的眉峰到抿紧的唇角，每一笔都带着隐秘的虔诚。
"所以，"周予安拎起湿透的草稿纸，阳光穿透纸张勾勒出无数个他的轮廓，"这就是你不及格的原因？"
篮球砸碎寂静的同时，虞清窈听见了熟悉的戏谑声："哟，学委在给白天鹅补课？"
陈锐单手撑着窗台翻进来，物理课本随意插在裤腰，T恤领口被汗水浸出深V形。作为班级第十三名却稳坐物理课代表位置，全靠他实验操作满分的本事。
"出去。"周予安声音骤降八度。
"虞同学需要的是运动。"陈锐转着篮球，腕带擦过虞清窈的发梢，"周六篮球赛来看吗？我给你留了前排座位。"
虞清窈看见周予安指节泛白——他每次解完奥数题都会这样活动手指。此刻那双手正把她的舞蹈笔记从水渍里抢救出来，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古董乐谱。
"她周六要补习。"周予安合上笔记本，封底烫金的芭蕾舞者图案在他掌心一闪而过。
暴雨突至时，虞清窈正在舞蹈室加练。镜中的自己旋转到第三十二个fouetté时，突然映出门口的身影——周予安抱着物理笔记，肩头还沾着雨水。
"李老师说你在..."他话音戛然而止。
虞清窈保持着attitude姿势，足尖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舞蹈服后背的系带不知何时松开了，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周予安的眼镜突然起雾，他转身的速度快得像道残影。
"物理作业。"他把笔记本放在门口长凳上，声音发紧，"明天抽查实验报告。"
虞清窈系好衣带时，发现笔记本里夹着张便签：「第三十七页有你要的解法。——另，你跳《吉赛尔》的arabesque角度应该是62°不是65°」
她的呼吸凝滞了。上周排练时，确实有双眼睛透过门缝看了三分钟。原来他连两度偏差都计算得出来？
文艺汇演当天，虞清窈在后台绑鞋带时，化妆镜突然映出陈锐的脸。他穿着队服靠在门框上，手里晃着两张票："真的不去看我比赛？"
"李老师下了死命令。"虞清窈往发髻别最后一只发卡，"除非..."
"除非什么？"
她没说完的话被广播打断："下面有请高一（7）班虞清窈表演芭蕾独舞《天鹅之死》"
追光灯亮起的瞬间，虞清窈看见第一排有个反光的镜框。周予安端正地坐在评委席，膝盖上摊开的竟是她的数学习题册。当音乐进行到第87小节时，她分明看见他在草稿纸上画了只展翅的天鹅。
谢幕时暴雨倾盆。虞清窈抱着湿透的演出服从后门溜出，却撞进一把深蓝的伞下。周予安的白衬衫被雨水打透，隐约透出腰腹的肌肉线条。
"数学作业。"他递来文件夹，里面整整齐齐贴着十二张便签，每张都标着舞蹈术语换算的解题技巧。
虞清窈刚要开口，篮球场方向突然传来怒吼："虞清窈！"
陈锐浑身湿透地冲过来，比赛号码还贴在胸口。他看了眼周予安，突然拽过虞清窈的手腕："跟我去个地方。"
"她没带伞。"周予安按住文件夹另一头。
雨幕中，两个男生隔着她僵持。虞清窈看见陈锐腕带上的字被雨水晕开——那是她上次随手写的"加油"，现在变成了模糊的蓝色眼泪。
周一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时，虞清窈在课桌里发现三样东西：
1. 陈锐塞进来的篮球赛MVP奖牌
2. 周予安整理的《舞蹈动作与几何原理》笔记
3. 一张匿名纸条：「你转圈时，整个世界都是你的轴心」
舞蹈课前，她对着更衣室镜子调整腰封。镜面突然映出后门经过的身影——周予安抱着物理实验报告，目光在她裸露的背脊上停留了0.3秒，足够她数清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
"虞同学。"苏晓突然出现在门口，手里银河发卡闪着冷光，"学委让我问你..."她瞥见虞清窈锁骨处的红痕（那是舞蹈服系带留下的印记），声音突然尖锐："下周物理竞赛的节目，你还参加吗？"
虞清窈系腰封的手指顿了顿。她想起昨天雨中周予安说的话："李老师同意你用物理实验演示换回舞蹈课。"
窗外突然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陈锐站在操场边，正把她的数学答题卡折成纸飞机，朝着教室窗口用力一掷——
那架载着71分耻辱的飞机，最终坠落在周予安刚刚放下的物理作业本上。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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