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本砸在课桌上的声音像一声闷雷。虞清窈看着自己《论舞蹈中的抒情性》的评语栏，那个鲜红的"90"被圈出来，旁边批注：「文笔优美但论证松散——周予安」
"学委批作文比老李还狠。"前桌女生转过来小声说，"听说他去年拿了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
虞清窈用橡皮擦蹭着评语，纸面发出细碎的呻吟。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让她想起上周文艺汇演结束后，周予安在后台黑板上随手写的《观舞有感》——那些锋利如刀的比喻，把她的《天鹅之死》拆解成力学与美学的辩证关系。
"不服气？"
声音从头顶落下时，虞清窈闻到了淡淡的墨香。周予安站在她桌前，白衬衫袖口沾着钢笔墨水，指节处有长时间执笔留下的压痕。他放下一本《舞蹈美学论文集》，书签是张对折的纸——虞清窈认出那是自己飘走的数学答题卡。
"第87页。"他敲了敲封面，"有你要的论证范式。"
物理实验室弥漫着松节油的味道。虞清窈躲在角落补作文，钢笔尖在"舞蹈是肉体的诗行"这句下面洇开一片蓝。突然，实验台那边传来周予安的声音：
"《滕王阁序》里'响穷彭蠡之滨'的声波传导模型..."
她抬头看见周予安正在白板上写公式，旁边配着王勃的名句。苏晓举着示波器探头，银河发卡在荧光灯下闪着冷光。更刺眼的是她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全是周予安标志性的瘦金体。
"课代表也来帮忙？"陈锐不知何时靠在门框上，物理课本包着《海子诗选》的封皮。他随手拿起虞清窈的作文本，吹了声口哨："'旋转是向心力的情书'？这比喻..."
周予安突然转身，手里的激光笔红点精准落在陈锐腕间："实验报告。"
虞清窈注意到陈锐的物理报告上赫然写着《论抛物线中的诗意》，引用了三行聂鲁达。而周予安的批语是：「下次用拉格朗日方程解构十四行诗」
午后的图书馆像座词语的温室。虞清窈在书架间穿行，指尖掠过《舞蹈解剖学》时，突然发现旁边插着本《古诗词中的力学原理》。抽出来一看，扉页上贴着周予安的借书卡——最近五次借阅记录全是美学理论。
"找这个？"
声音惊得她差点摔了书。周予安站在逆光里，怀里抱着《西方文论选》，眼镜链垂在锁骨处。他伸手取书时，虞清窈看见他袖口露出一截绷带——上面用钢笔画着极小的心形函数图。
"你受伤了？"
"誊写比赛稿子磨的。"他推了推眼镜，"下周三省作文大赛，李老师让你也参加。"
阳光穿过书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格子。虞清窈发现周予安的影子正好覆盖在"抒情性"那个分类标签上。
#4.
篮球场边的梧桐树下，陈锐用物理课本扇着风。他刚打完比赛，汗湿的背心上沾着草屑，脖子上却挂着条极不相称的丝绸书签——虞清窈认出是省图书馆限量版。
"学委大人又给你开小灶？"他递来冰镇柠檬茶，瓶身凝结的水珠滚落在《舞蹈意象分析》笔记上。
虞清窈擦着纸页上的水渍："只是通知作文比赛。"
"他去年参赛题目是《论拓扑学中的抒情性》。"陈锐突然背诵起来，"'连通的忧伤，紧致的欢喜...'"
"你看过他的作文？"
"全校范文啊。"陈锐转着篮球，"不过你知道他引用的'哈密顿算子之舞'出自哪里吗？"他压低声音，"是他初中写给别人的情书。"
虞清窈的钢笔突然漏墨，在稿纸上绽开一朵蓝黑色的花。
暴雨来临前的舞蹈室闷热异常。虞清窈对着镜子调整arabesque姿势，镜面突然映出门口的身影——周予安抱着厚厚一摞书，最上面是《诗歌声律学》。
"李老师说..."他的声音在看到她的舞姿时戛然而止。
虞清窈保持着平衡，汗珠顺着脊椎滑进腰封。周予安的镜片起了雾，但他没有擦拭，而是突然念道："'曲线是凝固的叹息'...这是你作文里的句子。"
"抄袭了泰戈尔的灵感。"她放下腿，看见他手臂绷带上的墨水晕开了。
"不，更接近艾略特的客观对应物理论。"周予安向前一步，放在钢琴上的书哗啦啦自动翻开，露出夹在其中的纸页——那是被揉皱又抚平的数学试卷，71分旁边现在写满了诗评。
雷声轰然炸响，第一滴雨砸在窗玻璃上。
作文大赛当天，虞清窈在礼堂见到了穿正装的周予安。他衬衫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但领口别着的却不是领带夹，而是一枚小小的铜制书签——刻着"弦歌不辍"四字。
"题目，《误差》。"主持人宣布。
虞清窈的钢笔悬在纸面上。余光里，周予安已经写下第一段，笔尖移动的速度像在默写早已成竹在胸的文章。她突然想起昨天在图书馆角落发现的纸条，上面用他工整的字迹写着：「最美的误差是62°的arabesque」
两个小时后，收卷铃响起。周予安离开时，一张纸从他文件夹飘落。虞清窈捡起来，发现是半阙《鹧鸪天》："...舞低杨柳楼心月，算尽圆周第几轮？"
墨迹很新，纸张却是旧的——边缘有反复折叠的痕迹，像是曾被揉成团又展开。
暴雨再次倾盆时，虞清窈在实验楼走廊捡到了苏晓的银河发卡。金属已经弯曲，露出里面微型储存卡的边缘。她鬼使神差地掰开发卡，储存卡上贴着的标签让她呼吸停滞：
《周予安未发表诗稿备份》
身后传来脚步声。陈锐浑身湿透地站在雨幕里，手里攥着被雨水泡皱的纸页——虞清窈认出那是自己上周的作文草稿。
"交换吗？"他晃了晃纸张，"学委大人给你的批注里...藏着好东西。"
雷声轰鸣中，虞清窈看清了陈锐T恤上的字——不是往常的球队logo，而是一行小诗：「我计算过所有轨道/唯有你是不确定原理」
周一的语文课发生了三件怪事：
1. 苏晓请假没来，据说是因为"文学社紧急采风"
2. 周予安的作文被当堂朗读，题目竟是《论舞蹈中的误差美》
3. 陈锐交上来的读后感里夹着虞清窈丢失的数学笔记
下课时，李老师留下悬念："省作文大赛结果明天公布。"
虞清窈整理书本时，发现一张对折的宣纸。展开是完整的《鹧鸪天》：
"几度推演舞步痕，余弦偏误总销魂。
袖间光谱分三色，纸上银河第几轮？
诗未就，墨先浑，微分心事积分痕。
此生若问何误差，六十二度最动人。"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画了只展翅的天鹅，脖颈弯成完美的62°角。
窗外，陈锐正在操场边烧着什么。纸灰被风卷起，虞清窈眯起眼睛——那似乎是周予安批改过的物理作业，每一页批语都工整得像首藏头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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