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带着槐花香卷过教学楼前的公告栏,鲜红的获奖名单在阳光下刺眼得像是某种审判。虞清窈站在人群最外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目光死死钉在榜首的位置——**高一(7)班 虞清窈 《论舞蹈中的抒情性》 一等奖
"哇!你真的赢了!"林嘉怡一把抱住她,声音里带着夸张的惊喜,"连省重点中学的语文组长都说你的比喻绝了!"
虞清窈勉强扯了扯嘴角,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扫——在二等奖的名单里,她找到了周予安的名字,但参赛作品不是预想中的《误差》,而是一篇陌生的《论确定性中的变量》。
"学委居然没拿第一?"前排的女生窃窃私语,"听说他去年可是新概念作文大赛的冠军..."
人群突然分开一条路。周予安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走来,银丝眼镜链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他的目光在榜单上停留了三秒,嘴角绷成一条直线。虞清窈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指节泛白——那是他解不出奥数题时的习惯动作。
"恭喜。"经过她身边时,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虞清窈张了张嘴,却看见苏晓已经迎了上去,银河发卡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别在意啦,"她听见苏晓甜腻的声音,"评委根本不懂你的论证逻辑..."
周予安头也不回地走向教学楼,背影挺拔得像一柄出鞘的剑。虞清窈突然想起昨天在图书馆偷看到的那首诗——**《六十二度》**,那些关于舞步轨迹的精确计算,还有最后那句"却算不出你落地的位置"。
"他生气了?"林嘉怡小声问。
虞清窈摇头,却在心里默默背诵他的参赛作文——那篇被评委批评"过于理性"的文章里,有一句她抄在日记本上的话:"误差不是错误,而是未被计算的变量。"
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写她。
放学后的图书馆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霉味。虞清窈假装在文学区找《李商隐诗集》,目光却透过书架的缝隙,落在靠窗位置的周予安身上。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今天没戴眼镜,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虞清窈踮起脚尖,终于看清他写的不是物理公式,而是一首未完成的诗:
《六十二度》(修订稿)
> 你的舞步偏转六十二度,
> 像一道解不开的几何题。
> 我计算过所有可能的轨迹,
> 却算不出你落地的位置。
> 如果误差是注定的变量,
> 我宁愿做那个被修正的常数。
她的呼吸一滞,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这个角度——这个精确到度数的观察,只可能是上周文艺汇演时她的那个失误动作。当时她因为腰封太紧,在完成arabesque时确实偏差了大约60度...
"偷看别人的东西,不太礼貌吧?"
周予安的声音突然响起,虞清窈猛地后退,后脑勺"咚"地撞在书架上。《李商隐诗集》从她手中滑落,书页哗啦啦地翻开,露出夹在里面的一张纸——周予安批改过的她的作文,红笔圈出的那句"舞蹈是肉体的诗行"旁边,被她用蓝笔添了一句"而你是我的韵脚"。
空气凝固了。
周予安弯腰捡起书,目光在那张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若无其事地合上。"你的作文写得不错,"他推了推眼镜,"但论证逻辑有问题。"
"哪里有问题?"虞清窈抢回书,耳根发烫。
"你把舞蹈比作'流动的诗',但诗有格律,舞有节奏,你只写了美,没写规则。"他的钢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就像你的数学,只追求结果漂亮,不重视推导过程。"
虞清窈抿唇,"规则是用来打破的。"
周予安挑眉,"那你的数学成绩也是打破规则的结果?"
她噎住,气鼓鼓地瞪他,却见他唇角微扬,像是故意惹她生气。阳光突然变得刺眼,她注意到他今天换了钢笔——笔帽上刻着极小的"SYA"字样,是她去年在文艺部帮他刻的。
"那首诗..."她鼓起勇气开口。
"什么诗?"
"《六十二度》。"她直视他的眼睛,"是写..."
"虞清窈!"陈锐的声音突然炸响。他单手撑着窗台翻进图书馆,篮球"砰"地砸在地上,"老李找你,说是作文要修改出版。"
周予安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虞清窈看见他迅速合上笔记本,诗稿的一角被仓促地折了进去。
"谢谢通知。"她低声说,转身时却听见周予安轻声补了一句:
"诗是写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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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造的情诗
陈锐在篮球场边堵住她时,黄昏的光线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他手里晃着一张纸,笑得痞气十足:"学委大人还会写情诗?"
虞清窈眯起眼睛——那是周予安《六十二度》的复印件,但最后一行被人用红笔添了字:
——致苏晓
"可惜啊,"陈锐把纸折成飞机,朝她扔过来,"人家心有所属。"
纸飞机擦过她的脸颊,落在脚边。虞清窈弯腰捡起,发现纸张边缘有细小的锯齿——像是被人从笔记本上粗暴撕下的。她的指尖抚过那行红字,墨迹有些晕染,和周予安一贯工整的字迹完全不同。
"你伪造的。"她抬头,声音发紧。
陈锐耸耸肩,"我哪有这闲工夫?"他凑近一步,身上还带着球场上的热气,"不过...苏晓确实在文学社炫耀,说周予安每晚都给她发诗。"
虞清窈攥紧那张纸。她想起昨天在图书馆,周予安亲口说"诗是写给你的"。现在想来,那语气更像是一种敷衍的安慰。
"要不要验证一下?"陈锐变魔术似的又掏出一张纸——周予安的字迹,但内容完全不同:
《银河》
> 你的发卡藏着整个星系,
> 我是迷失在引力场的行星。
> 如果轨道注定相交,
> 我愿做那颗坠向你的流星。
落款赫然是"致苏晓",日期是三天前。
"他从初中就开始给女生写诗,"陈锐的声音像毒蛇般钻进耳朵,"去年还给隔壁班花写过《斐波那契之恋》呢。"
虞清窈的胃部绞紧。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了解周予安——那个在作文里写"误差不是错误"的人,或许只是在玩弄文字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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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虞清窈在座位上发现一本《宋词选》。翻开扉页,一张纸条飘落:
"诗是写给你的,别信她。”
字迹锋利工整,和周予安的作文评语一模一样。她猛地抬头,正好看见苏晓戴着那枚银河发卡走进教室,发卡在晨光中闪着冷光。
"早啊。"苏晓在她桌前停下,指尖拨弄着发卡,"周予安送的新发卡,好看吗?"
虞清窈捏紧纸条,"挺配你的。"
"他说这个款式像银河,"苏晓俯身,发卡几乎戳到虞清窈眼前,"还说我的眼睛让他想到猎户座β星。"
虞清窈想起那首《银河》——"你的发卡藏着整个星系"。纸条在掌心皱成一团,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周予安可能同时给多个女生写诗,而自己只是其中之一。
"对了,"苏晓突然压低声音,"他昨晚发给我一首新诗,叫《六十二度》..."她故意停顿,"你知道为什么是这个数字吗?"
虞清窈的呼吸停滞——那是她舞蹈动作的偏差角度。
"因为他说..."苏晓的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朵,"这是我的心跳速度。"
放学时,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虞清窈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周予安和苏晓共撑一把伞走进雨幕。苏晓的发卡在雨水中依然闪烁,像是某种胜利的宣告。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纸条——"诗是写给你的",现在想来简直像个笑话。
"需要伞吗?"
陈锐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里转着篮球。他没穿校服,黑色T恤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线条。
虞清窈没回答。雨水顺着她的刘海滴落,像是无声的眼泪。
"别看了,"陈锐轻笑一声,把伞塞进她手里,"人家郎才女貌,轮不到你。"
伞柄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虞清窈攥紧它,突然想起周予安曾经说过的话——"误差不是错误,而是未被计算的变量。"
也许她从一开始就计算错了。
她不知道的是,周予安的伞其实一直放在她的课桌里——那把深蓝色的折叠伞,内侧用银色记号笔写着一行小字:
“如果舞蹈是诗,你就是我的韵脚。”——SY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