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月饼盒

六月初的午后，我从床底拖出那个铁皮月饼盒。

盒面上嫦娥的衣袂已经褪色，边角有细小的凹痕。三年来收集的物品在里面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草稿纸、橡皮屑、车票存根、用过的创可贴。

第一层是纸制品。

十七张草稿纸按日期排列，最早的那张边角发黄，上面还有初一数学课的验算痕迹。最后一张是初三的，背面印着周媛写的"加油"。我用指甲刮那个笑脸，刮到纸面起毛也没能去掉。

三十四张电影票根，全是同一家影院。他喜欢坐靠走道的位置，所以我总买隔两排的中间座。灯光暗下来时，能看见他后脑勺的轮廓，偶尔转头的侧脸。

第二层是塑料密封袋。

半袋橡皮屑，从初二的浅灰到初三的深灰，颗粒逐渐变细。最底下埋着半块完整的橡皮，我用小刀削掉被碰过的部分，剩下的装在自封袋里，像保存某种生物标本。

三枚用过的创可贴，两枚来自篮球场，一枚来自劳动课。已经失去粘性，边缘卷曲发黄，但血迹还在，氧化成铁锈色。

第三层是金属物品。

初二运动会他的号码牌，别针有点生锈。初三元旦联欢会的银色铃铛，当时挂在教室门口，他经过时碰响过三次。

最底下压着一枚纽扣，是他军训时掉的。我在操场找了四十分钟，找到时上面还沾着泥土。现在洗干净了，在盒子里泛着暗淡的珍珠母光泽。

封盒前我检查了日记本。

黑色硬皮封面已经起皱，内页写满"今日无事"。只有我知道，那些空白处用铅笔写过又擦掉的痕迹是什么——

9月12日：他演藤野先生，眼镜滑下来时推了三次。

11月3日：换座位后距离2.4米，斜角37度。

3月15日：红绳换了新的，旧的不见了。

铅笔字被擦得太用力，纸面有些发毛。

胶带缠到第十七圈时，李梦打来电话。

"真扔啊？"她声音带着迟疑，"万一..."

"没有万一。"我打断她，继续缠胶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传来打火机的咔嚓声。"行，我陪你去河边。"

胶带缠完最后半圈，嫦娥的脸完全被盖住了。

玉河的水流比之前的急，也可能是以为我的心情。

月饼盒在水面打了几个转，很快被漩涡吞没。李梦突然抓住我手腕："你看下游！"

柳树下有个白衬衫的身影弯腰，似乎捞起了什么。距离太远，看不清细节。

"要追吗？"李梦问。

我摇头，转身走上河堤。

盒子里最重的就是那枚纽扣，肯定会让铁盒沉到底。

回家路上经过文具店。

橱窗里摆着新款日记本，封面印着银河图案。我摸了下口袋，硬币刚好够买一本。

收银员找零时，一枚五毛硬币掉在地上，滚到货架底下。我蹲下去捡，看见灰尘里躺着一块用过的橡皮，印着草莓图案。

和周媛那款一样。

我把硬币和橡皮都留在原地，也许这便是天意。

新日记本第一页写着今天的日期。

下面只有一行字：

"6月10日，晴。盒子沉了。"

笔尖在纸上停留太久，洇出一小片蓝黑色的痕迹，像那年课本剧上晕开的墨水。

这次没人会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