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才两周,操场角落那棵老槐树投下的阴凉,就成了时遇昕这群体育菜鸟的避难所。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一到,时遇昕他们便像一群笨拙的小鸭子,围着那根粗糙的麻绳,跳得磕磕绊绊,气喘吁吁。绳子沉重地砸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啪嗒”声,总也甩不快,更别说跳过去了。
“哎哟!”一声痛呼,又一个倒霉蛋被绳子绊倒,扑起一小片尘土。大家哄笑起来,空气里弥漫着笨拙的汗味和一点点的沮丧。就在这时,旁边高年级的场地忽然爆发出整齐又响亮的喝彩声,像骤然掀起的海浪,一下子盖过了他们这边的嘈杂。
他们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
人群自动闪开一条通道,目光的焦点落在场地中央一个瘦高的男孩身上。他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运动服,袖子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他手里握着的,是一根细细的、看起来异常轻巧的彩色塑料绳。他并没有立刻开始,只是微微偏着头,侧脸线条在下午明亮的阳光里显得格外清晰流畅,鼻梁挺直,下颌线带着点孩子气未脱的利落。他轻轻掂了掂手里的绳子,那姿态闲适得像掂量一片羽毛,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
然后,他动了。
那根彩绳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在他身前身后化作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彩色光轮,快得看不清绳影,只听到一阵密集得如同骤雨敲打芭蕉叶的“飕飕”声。他脚尖轻盈点地,身体舒展得像一只准备振翅的鹤,猛地跃起——不是他们那种笨拙的、跳一次就落地的蹦跶,而是在空中不可思议地滞空,足尖迅疾地、连续地点了两下!
“双摇!”旁边一个高年级的男生激动地大喊。
他落地,几乎没有停顿,绳子再次化作光轮,人又一次轻盈地拔地而起,滞空,点地。一下,又一下。汗水顺着他光洁的额角滑下,在阳光下闪烁如碎钻,有几滴挂在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上,欲坠未坠。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那根飞舞的彩绳,周遭的一切喝彩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时遇昕站在槐树的阴影里,离他不远不近,却像被施了定身法。操场上的喧闹、同伴的嬉笑、甚至老师吹响的集合哨,都在那一瞬间被奇异地拉远、模糊、消音。耳朵里只剩下那急促而清晰的“飕飕”声,以及自己胸腔里骤然擂响的、越来越大的心跳——咚!咚!咚!一声声,沉重地敲打着肋骨,几乎要蹦出喉咙。
阳光仿佛格外偏爱他,为他跳跃的身影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他每一次轻盈的腾跃,每一次利落的落地,都像慢动作一样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那飞扬的短发,那专注时微微抿起的、线条好看的唇,那汗珠滚落的轨迹,还有那超越年龄的、带着点冷冽的专注神情……像一枚滚烫的图章,猛地盖进了我的眼底,烫得心口一阵紧缩,呼吸都忘了节奏。
他最后以一个极快的双摇收尾,稳稳落地,彩绳听话地停在他脚边。他随意地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气息只是略略有些急促,对着围观的学长们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带着点少年人得意又努力克制的笑容。
那笑容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
时遇昕猛地低下头,假装弯腰去系散开的鞋带,手指却微微发抖,半天也没摸到鞋带在哪里。脸颊烫得吓人,不用照镜子也知道一定红透了。槐树的叶子在头顶沙沙作响,可她耳中只剩下自己慌乱的心跳,一声声,震耳欲聋,盖过了整个世界的声响。刚才那个身影,那个笑容,像一只初生的、莽撞的蝴蝶,不管不顾地一头撞进了她毫无防备的心房,轻轻颤动着翅膀,栖息了下来。
或许很久以后她会明白,那惊鸿一瞥的瞬间,那震耳欲聋的心跳,那脸颊滚烫的羞怯,原来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它像一枚小小的种子,就在那个阳光刺眼、汗水与心跳交织的操场上,被那个
跳绳男孩飞扬的身影,猝不及防地种进了泥土深处。从此,开始了漫长而寂静的生长。而那条被他跳跃过的跑道,在记忆里仿佛留下了一道看不见的、滚烫的印记,每一次无意识的回望,都灼得心底微微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