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夏锦是那种老师目光扫过教室时总会多停留两秒的存在。
课堂上,每当老师抛出难题,四下寂静,空气凝固,只有他微微蹙起眉头,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铅笔在演算纸上划过沙沙的轻响,又快又稳。那专注的侧影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周围的喧嚣。当老师点名让他上前解题,他站起身走向黑板,步履平稳,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棵初生的小白杨。粉笔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笃笃地敲击着墨绿色的板面,一串串清晰漂亮的数字和公式便如溪流般倾泻而出,逻辑分明,干净利落。
教室后排几个不安分的脑袋开始窃窃私语,他写字的节奏却丝毫不乱。写完最后一笔,他侧身让开,轻轻掸掉指尖沾染的粉笔灰,动作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阳光斜斜穿过窗玻璃,恰好落在他微微扬起的下巴上,勾勒出清晰又略带稚气的线条。老师眼底的笑意藏不住,赞许地点点头,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他却只是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得意之色,平静得像一泓深潭,只有耳根处泛起一点不易察觉的淡红。
作为班长,黎夏锦肩上担着细碎的责任。课间,总有同学围在他的桌边,七嘴八舌地询问作业或难题。他从不推拒,也鲜少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只见他拿出自己的练习本,摊开在桌面中央,用削得尖尖的铅笔点着题目,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你看这里……”他讲解时,目光专注地看着对方,长长的睫毛偶尔垂落一下,像鸟羽掠过平静的水面。偶尔遇到连他也要想一想的地方,他会习惯性地用指节轻轻抵住下巴,若有所思,直到灵光闪现,嘴角才极快地弯起一个释然的弧度,随即又恢复那副沉静的模样。
有一次,班里的饮水机卡住了,水流不出,胆小的女生们围着干着急。他放下手里的书走过去,蹲下身仔细察看,眉头又习惯性地微蹙起来。卷起的袖口下露出一截细瘦却有力的手腕。他试着按了按开关,又轻轻敲了敲水桶壁,动作有条不紊。最后不知怎么弄的,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清亮的水流哗地涌出,围观的女生们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他站起身,甩了甩沾湿的手,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只有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真正让黎夏锦成为小小焦点的,是那场年级奥数竞赛。当他的名字被念出来,后面跟着那个沉甸甸的“一等奖”时,全班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他身上。他走上领奖台,从校长手里接过那张鲜艳的奖状和一支包装精美的钢笔。台下掌声雷动,夹杂着同学们兴奋的议论。闪光灯亮起的瞬间,他下意识地眯了下眼,握着奖状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他站在台前,背对着时遇昕他们,瘦削的肩膀在崭新的白衬衫下绷得笔直。校领导拍了拍他的肩,低声说了句什么。他这才转过身,面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有些拘谨的笑容。那笑容很短暂,像湖面掠过的一丝微风,转瞬即逝。他飞快地鞠了一躬,便抱着奖状和钢笔,迈着比平时稍快的步子走回座位。坐下后,他低头把钢笔小心地放进铅笔盒最里层,又把奖状对折两次,仔细抚平,才轻轻塞进书包的夹层。周围同学探过身子想仔细看看那支闪亮的钢笔,他只是轻轻合上了铅笔盒盖,发出“嗒”的一声轻响,隔绝了那些好奇的目光。
时遇昕的目光总是悄悄追随着黎夏锦。看他凝神解题时微微颤动的睫毛,看他帮同学扶正歪斜的桌椅时挽起的袖口,看他领奖时紧抿的唇角下那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偶尔,极偶尔的瞬间,当我的目光停留得稍久,他似有所感,会不经意地抬起眼。那一刻,我的心脏会骤然漏跳半拍,慌忙低下头,假装在抽屉里翻找什么不存在的橡皮。指尖触到的,只有铅笔盒里那块小小的、他讲解题目时掰下给我做演算的橡皮碎屑,硬硬的,带着他指尖的温度和淡淡的铅笔木屑气息。
窗外的梧桐树在风里摇晃着新绿的叶子,阳光穿过叶隙,筛下细碎跳跃的光斑,落在他干净的白衬衫上,也落在时遇昕悄然埋藏的心事上。他像一道明亮而温和的光,静静伫立在喧嚣的童年中央,不灼人,却足以照亮她目光追随的每一寸角落。那个挺拔的、沉默的、解题时指尖都带着光芒的身影,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在她懵懂的心版上,刻下了第一道清晰又滚烫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