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相识

上次文嘉淮摔碎的好像不只是玻璃纸，时遇昕的心也跟着碎的四分五裂。此后，时遇昕不再会听到文嘉淮的名字就回头，也不再关注文嘉淮的一举一动，不再出现在文嘉淮的面前，就好像文嘉淮的世界从来没有这个人出现过一样。文嘉淮依旧黏着夏晨曦，不过夏晨曦一直把时遇昕当作好朋友，她知道时遇昕喜欢文嘉淮，但是她也喜欢文嘉淮，所以在文嘉淮提出要和她谈恋爱时，她还是答应了，不过她并没有告诉时遇昕，也许是怕她受了打击，也许是懒得告诉她，时遇昕一直被蒙在鼓里。

炎夏盘踞于城市每一寸角落，如巨大牢笼般禁锢着人们，连空气也沉重凝固，无法流动。时遇昕靠在教室后门外那滚烫的栏杆上，校服衬衫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住脊背，呼吸也仿佛在灼热里艰难挣扎。蝉鸣如同粘稠的噪音，在耳畔嗡鸣不息，单调又执拗地撕扯着神经。这无处可逃的燥热，粘稠地裹挟了每一个角落，如同无形的巨掌，扼住人的喉咙，也捂住了时间的口鼻。

时遇昕背对着教室门，倚靠着栏杆，目光茫然投向远处被热浪扭曲的操场轮廓，心中一阵烦闷翻涌——这天气，简直要把人活活熬干蒸透。

“喂，时遇昕！”

一道声音突然如清泉般流淌进这片凝滞的燥热里。她下意识地循声转过头去。

一个男孩正站在教室门口，阳光穿过树叶间隙，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如同跳跃的金色音符。他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还有一条黑色阔腿裤，在浓稠的闷热里，是那样格格不入的清凉与洁净。他手中捏着一瓶玻璃瓶装的冰镇汽水，瓶身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正沿着他纤细的手指蜿蜒滑落。他微微歪着头，一缕乌黑的发丝随之垂落，轻轻拂过他的脸颊。

“喏，给你的。”他走近，将那瓶沁着寒气的汽水递到我面前。冰凉的水珠顺着瓶身滚落，无声地砸在时遇昕因燥热而微微泛红的小臂上，那突如其来的冷冽激得我猛地一颤。他抬眸注视着时遇昕，目光清澈：“你好像……快要融化了呀。”

时遇昕有些迟钝地接过汽水，指尖瞬间被那刺骨的冰冷包裹，几乎冻得麻木。她凝视着瓶中细小的气泡欢腾着不断上涌、破裂，在深绿色的液体里织出细密的白沫，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瓶壁外凝结的水珠却不断滴落，洇湿了她脚边一小片干燥的地面，迅速被滚烫的水泥地吸吮干净，只留下深色的印记。

“我叫黎夏锦，”他忽然开口，声音也如同薄荷糖般冰凉，“夏天的夏，锦缎的锦。”

“黎夏锦……”时遇昕下意识地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舌尖仿佛也尝到一丝奇异的清凉。夏锦，这名字本身，仿佛就是一片被烈日炙烤的锦缎上，骤然裂开的一道沁凉缝隙。

“嗯。”黎夏锦应了一声，唇角弯起柔和的弧度。那笑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清澈的眼眸里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连眼睫上都跳跃着细碎的光点。她不知何时撑开了一把小巧的白色阳伞，伞面上印着几朵小小的蓝花楹。伞沿微微倾向时遇昕这边，一片小小的、带着薄荷香气的阴影，悄然笼罩了她半边发烫的肩膀。伞影之下，那令人窒息的暑气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蝉鸣的喧嚣也骤然退后，模糊成遥远的背景。她甚至能清晰地听见黎夏锦细微的呼吸声，以及自己手中那瓶汽水冰块缓慢消融时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喀啦”轻响。

“夏天……”黎夏锦忽然轻声开口，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投向远处那片被热浪蒸腾得微微扭曲的操场，“其实很漫长，又好像很短。像手里握不住的冰块，也像树影底下……留不住的风。”

时遇昕无言以对，只是默然仰头喝了一大口汽水。冰凉的液体裹挟着强劲的气泡，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凶猛地刺过干渴灼烧的喉咙，一路奔腾向下。那突如其来的激灵从胃部直冲头顶，仿佛瞬间击穿了覆盖全身的粘滞暑气，每一个毛孔都激灵灵地张开，贪婪地呼吸着这来之不易的清凉。一种奇异的、近乎疼痛的畅快感席卷了全身。时遇昕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似乎也混进了若有似无的薄荷气息。我低头看着手中被阳光穿透、折射出剔透碧绿光晕的汽水瓶，瓶壁上的水珠还在不停地沁出、滑落，一滴一滴，洇湿了她的掌心。

“好喝吗？”黎夏锦转过头来问时遇昕，眼睛在伞下的阴影里显得格外亮。她这才发觉，他后颈处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嗯，”时遇昕用力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玻璃瓶壁，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对抗着周遭的酷热，“……很凉。”

黎夏锦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伞的角度。那片小小的阴凉，更加完整地覆盖了她。伞下这方寸之地，竟成了一个奇妙的结界，将身后教室里的喧哗人语，头顶上永不止息的聒噪蝉鸣，连同那无处不在、沉甸甸压迫着感官的溽热，都暂时地隔绝在外。世界仿佛被骤然压缩，只剩下我们两人站立的这一小块荫蔽，以及时遇昕手中这瓶不断渗出冰凉水珠、仿佛盛着整个清凉宇宙的汽水。

就在这短暂的寂静中，阳光悄然移动角度。原本落在黎夏锦肩头的一小片光斑，如同被无形的手指推移，缓慢地、无声地游移，最终竟悄悄覆盖在了他们两人之间，那隔着咫尺空气、几乎要触碰到一起的衣袖上。光斑是热的，带着盛夏午后固有的灼烫温度，可那光斑覆盖之下，衣袖与衣袖之间，那微乎其微的距离里，却又固执地流淌着来自汽水瓶和他伞下阴影的、丝丝缕缕的凉意。

这一瞬，冷与热，光与影，喧嚣与寂静，存在与距离……所有矛盾而真切的感知，都在这片小小的树荫下，在时遇昕与黎夏锦衣袖之间被阳光熨帖着的那道窄窄缝隙里，无比清晰地交融、碰撞，汇成一股无声的湍流。她低头看着那片光斑，又抬眼看向他近在咫尺的侧脸。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弧形阴影，鼻尖上也有细小的汗珠，在光线里微微发亮。

光斑依然固执地停留在他们的衣袖上，像是熔化的金液，缓慢地流淌、渗透。蝉鸣声不知何时又再度清晰起来，不再是令人烦躁的噪音，反而像一种规律的背景音，应和着他们之间无声流淌的微妙气氛。远处操场上蒸腾的热浪扭曲了景物，而伞下这片小小的天地，却像是被时间短暂地凝固了。

时遇昕握紧了手中的汽水瓶，那冰凉坚硬的感觉如此真实，瓶壁上滑落的水珠，沿着她的指缝，悄无声息地滴落在地上——很快，就被脚下滚烫的水泥地吞噬，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随即又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