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讨厌她

那天，他抱着班级作业本走进来，阳光从敞开的门斜射而入，仿佛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圈浅浅的金边。我悄悄屏住了呼吸，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跳得笨拙又响亮，像揣了一只惊慌的小鸟——他是班长文嘉淮，像一颗明亮的小星星，悬在时遇记小小世界的中央。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铅笔盒边缘，硬塑料硌着指腹，留下几道微红的印痕。

可那束明亮的光，似乎从未真正落在时遇昕身上。当文嘉淮的视线掠过她的头顶，像羽毛一样轻盈地落定在她身旁的夏晨曦时，文嘉淮眼底瞬间亮起的微光，几乎刺痛了她的眼睛。那光芒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那是文嘉淮在看她时从未有过的专注与柔软。时遇昕悄悄垂下眼帘，盯着桌面那条细细的木质纹理，仿佛能将它盯进心里去，好填满那里骤然塌陷的一角。

最深的凉意，往往来自最细小的冰凌。一次分组活动，时遇昕鼓起全部勇气，小声提议：“文嘉淮，我们这组……” 话音未落，他原本带着笑意的嘴角倏地抿紧，眉头微皱，那神情像突然看见一只误入教室、惹人厌烦的飞虫。他甚至没听完，便干脆地转开头，声音清晰地响起：“晨曦，你觉得我们这样安排行吗？” 那声音里的温度，与刚才甩给她的冰冷，判若两人。时遇昕僵在原地，脸颊像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着，烫得发痛。周围同学的目光似乎都带上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肩上。她只好更深地低下头，把自己缩得更小，仿佛这样就能从这难堪的空气里消失不见。桌面上那道细细的木质纹理，在时遇昕模糊的视线里扭曲、放大，像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

几天后，时遇昕忐忑又郑重地将那个宝贝了许久的糖果色玻璃纸铅笔盒放进书包——里面整齐躺着几支最漂亮的新铅笔。课间，趁着夏晨曦离开座位，我像做贼一样，飞快地掏出铅笔盒，轻轻放在靠近文嘉淮的桌角。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他回来了，目光扫过桌面，却像掠过一片无足轻重的树叶，径直伸出手，将那精心准备的铅笔盒毫不在意地往时遇昕这边一推。动作里的不耐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透了她鼓胀的期待。玻璃纸折射的斑斓光点在他指尖一闪而过，随即跌落在她这边灰暗的角落，变得黯淡无光。

“啪嗒”一声轻响。铅笔盒脱手滑落，撞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里面精心挑选的铅笔滚落出来，那层漂亮的糖果色玻璃纸，也裂开了细碎的口子，像一颗骤然破碎的心，静静躺在灰扑扑的地面上，映照出时遇昕狼狈不堪的倒影。

时遇昕蹲下去，手指颤抖着去拾那些冰冷的碎片。每一片碎裂的玻璃纸，都映出一个小小的、扭曲的自己。原来，笨拙的单向奔赴，结局只能是摔碎自己。小小的年纪，第一次尝到了心口像被粗糙砂纸磨过般的痛楚，还有那尖锐的、难以言喻的羞耻。原来喜欢一个人，竟会将自己置于如此卑微的尘埃里，还要承受他投向别人时那光芒万丈的灼痛。那个躺在冰冷地上的铅笔盒，像一个无声的句点。时遇昕慢慢把那些散落的铅笔和碎裂的玻璃纸拢在一起，指尖触到冰凉的碎片，有种奇异的清醒。原来心上的窟窿，是再绚丽的玻璃纸也填补不了的。有些距离，并非努力靠近就能缩短，正如有些光芒，注定只肯为特定的人停留。时遇昕小心地收起那些碎片，连同心里那份最初萌动的、带着苦涩的期待一起。成长总要学会包扎自己的伤口，也终会明白：在不懂控制力道的年纪，我们莽撞伸出的手，有时捧出的真心，却可能在别人心上凿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