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滴水的声音。
我数到第一千零七滴时，终于放弃了计算。后脑的伤口已经结痂，但右臂的青铜化蔓延到了肩膀，稍微移动就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祭司离开后，再没人来过这个石室。
借着顶部缝隙透入的微光，我摸索墙壁。石面冰凉，刻满细密的纹路——不是装饰，而是某种符咒。指尖抚过那些凹槽时，凤凰纹会微微发烫，似乎在警告我远离。
突然，一段特殊的刻痕引起了我的注意。它破坏了符咒的连贯性，像是后来添加的。形状很熟悉...像是个歪歪扭扭的"凰"字。
张海凰的字迹。
心脏狂跳起来。我凑近观察，发现不止一处——整面墙上有数十道类似的刻痕，深浅不一，但都带着那种特有的力道和转折。最惊人的是，这些刻痕的分布恰好构成符咒的"断裂点"，就像...
"就像有人故意破坏了这个牢笼。"
祭司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我猛地转身。她不知何时出现在石室中央，青铜面具在微光中泛着冷色。
"张海凰来过这里。"我笃定地说。
"聪明。"祭司轻笑，"十年前，张家曾用这个石室训练她控制麒麟血。那时她就展现出惊人的破坏力——"手指轻抚墙上的刻痕，"连上古符咒都能斩断。"
我脑中闪过张海凰描述过的童年片段：独自在黑暗训练场练剑，用指甲在墙角刻下记号...原来就是这里。
"她比你想象的更接近真相。"祭司从袖中取出个青铜碗，"可惜她选择了错误的道路。"
碗中盛着暗红色液体，散发出铁锈味。她将碗放在地上，用指甲划破自己手腕，滴入三滴青蓝色的血。液体立刻沸腾，蒸腾的雾气在空中凝结成画面——
张海凰独自在丛林中狂奔，黑金古刀沾满青铜色的黏液。她身后是成群的青铜傀儡，动作机械却迅捷。更可怕的是，她颈间的麒麟纹已经完全变成青铜色，随着每次呼吸闪烁微光。
"她在找我。"我喉咙发紧。
"不。"祭司纠正，"她在找死。"雾气画面变换，显示张海凰突然跪地，痛苦地抓住胸口，"距离超过十公里后，你们之间的血脉联系开始反噬。她越是用能力，青铜化越快。"
画面中的张海凰艰难站起，继续前行。我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完成二十年前失败的实验。"祭司摘下面具。
我倒吸一口冷气——她的右脸和张海凰有七分相似，左脸却布满青铜纹路，像半张金属面具。更诡异的是，当她转头时，我看到她后颈有个小小的凤凰纹。
"你是...上一代？"
"聪明。"她重新戴上面具，"不过我们那对失败了。我的'凤凰'选择自我毁灭，留下我这个残次品。"从怀中取出块陨玉碎片，正是张海凰颈间那种，"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她突然抓住我青铜化的右手，力道大得惊人。一股奇异能量从接触点涌入，我眼前闪过无数碎片般的画面——
青铜门前，两个光团纠缠着冲出；戴兜帽的男人将光团分别封入两个女婴体内；解连环和张起灵在某个密室签下协议...
"看到了吗？"祭司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们本就不该是人类。青铜门赋予你们意识，而人类躯体只是暂时的容器。"
能量冲击停止，我瘫软在地，大口喘息。右臂的青铜化又向前推进了一寸，已经蔓延到锁骨。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选择权在你。"祭司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自愿成为完美容器，或者看着张海凰被镜像世界吞噬。"
她挥袖打翻青铜碗，液体在地上形成个诡异的符号。刹那间，石室剧烈震动，墙壁上的符咒一个接一个亮起。剧痛从四肢百骸涌来，仿佛有人用烧红的铁丝在骨髓里搅动。
"离魂术。"祭司的声音忽远忽近，"让我们看看...你的'麒麟'能为你做到哪一步。"
意识被撕扯成两半。一半留在痛苦的身体里，另一半却漂浮起来，穿过石室顶部，俯瞰整片雨林。
在这奇特的视角下，我看到张海凰正在三公里外的山谷中浴血奋战。她周围堆积着数十具青铜傀儡的残骸，但更多的敌人源源不断涌来。她的动作已经明显迟缓，每次挥刀都像在对抗无形阻力。
我想喊她，却发不出声音。就在这时，她突然抬头，仿佛感应到什么，浅色瞳孔直直"看"向我的方向。
"曦儿？"她嘴唇微动。
这不可能。我们相距数公里，她怎么可能...
张海凰突然暴起，刀光如电劈开两个傀儡，朝我这个方向冲来。更诡异的是，她颈间的陨玉碎片开始发光，亮度随着距离缩短而增强。
"找到你了。"她轻声说，声音竟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
祭司的冷笑从四面八方传来："有趣。你们的联系比我想象的更深。"一股强力将我的意识拉回石室，"不过到此为止了。"
回到身体的瞬间，我喷出一口血。青铜化已经覆盖了整个右胸，皮肤下的血管凸起，呈现不祥的青灰色。
"再有一次离魂，你就会完全青铜化。"祭司满意地观察我的变化，"现在，做决定吧。"
我咬牙抬头："张海凰说过...我们生死与共..."
"天真。"祭司打断我，"知道为什么历代'双生子'都失败了吗？因为到最后关头，总会有一个选择自保。"她俯身掐住我下巴，"你以为你们有什么不同？"
石室突然剧烈震动，顶部簌簌落下尘土。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接着是青铜扭曲的刺耳声响。
祭司猛地站直："她怎么可能找到入口？！"
回答她的是一声比一声近的轰响。整个石室像暴风雨中的小船般摇晃，墙上的符咒开始崩裂。在某次特别剧烈的震动中，石门出现裂缝，一缕阳光透了进来。
紧接着，一道熟悉的黑色身影从裂缝中滚入——是张海凰！
她浑身是血，黑衣破碎不堪，露出的皮肤上布满青铜色纹路。但黑金古刀依然紧握在手，刀身缠绕着金红与冰蓝交织的光焰。
"放开她。"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祭司不慌不忙地转身："张二族长，久仰。"做了个手势，地面突然升起数十根青铜刺，将张海凰团团围住，"可惜你来晚了。契约已经开始，她很快就会成为完美的容器。"
张海凰挥刀斩断几根铜刺，但更多的从地下冒出。她动作越来越慢，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别管我了！"我拼命挣扎着想站起来，"快走！"
她充耳不闻，突然将刀尖刺入自己左臂。鲜血涌出，却在空中凝而不散，形成细小的血珠。
"以血为引..."她念道，血珠突然飞向周围的铜刺。接触的瞬间，铜刺像被腐蚀般软化坍塌。
祭司终于变了脸色："你疯了？用本源精血会加速——"
"我知道代价。"张海凰打断她，一步步向前，"但她是我的半身。"刀尖指向祭司，"而你，什么都不是。"
两人瞬间交锋。祭司的动作快得不似人类，双手指甲暴涨成青铜利爪。但张海凰的刀法更加凌厉，每一击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
我被困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她们厮杀。青铜化已经蔓延到右脸，视野开始模糊。就在这危急时刻，一个记忆碎片突然闪现——
六岁的解雨曦躲在书房帘子后，偷看父亲与戴兜帽的男人交谈。桌上放着青铜碎片，男人说："如果实验失败..."
"张海凰！"我用尽全力喊道，"打碎东墙第三块符咒！那是核心！"
她毫不犹豫地调转刀锋，劈向指定位置。刀光闪过，整面墙的符咒应声碎裂。祭司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身体突然僵直，面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没了面具的遮挡，她的脸完全暴露在光线中——右脸与张海凰惊人地相似，左脸则是完全的青铜化，像尊半人半金属的雕像。
"你们...不懂..."她声音变得机械，"容器...才是永恒..."
张海凰没给她说完的机会，刀光一闪，祭司的头颅滚落在地。没有血流出来，断颈处只有青铜色的能量丝线，像被扯断的电路。
石室开始崩塌。张海凰踉跄着跑到我身边，试图扶我起来，却被我现在的样子惊住了——右半身几乎完全青铜化，左半身也开始出现青灰色脉络。
"走..."我艰难地说，"我太重了..."
"闭嘴。"她红着眼圈将我背起，"说过多少次，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我们跌跌撞撞地冲出石室，穿过摇摇欲坠的通道。身后传来轰隆巨响，整个地下结构正在坍塌。前方出现亮光，是出口！
新鲜空气涌入肺部的刹那，我再也支撑不住，从张海凰背上滑落。她跪在我身边，手忙脚乱地检查我的伤势，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我就像尊正在完成的青铜雕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坚持住...张起灵就在前面..."她声音发抖，试图抱起我。
我摇头，用还能动的左手抓住她手腕："听我说...祭司提到接收端...在某个洞穴...有块大陨玉..."
"别说了！"她突然崩溃地喊道，"我不会让你死！不会！"
阳光透过树梢洒在她脸上，我这才发现她在哭。泪水滑过满是血污的脸颊，留下清晰的痕迹。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张海凰流泪。
"海凰..."我努力抬起手，擦去她的泪，"记得镜像迷宫里那些铜镜吗？"
她茫然点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变成那样..."我指向正在青铜化的身体，"你要亲手毁了我。答应我。"
"不！"她抓住我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感觉不到吗？这里每一次跳动都在呼唤你。没有你的世界，对我而言只是另一个牢笼。"
掌心下，她的心跳又快又急。更奇妙的是，随着接触，我左半身的青铜化似乎减缓了。张海凰也注意到这点，毫不犹豫地割开自己手掌，将血涂在我青铜化的部位。
"没用的..."我想阻止她，"之前试过了..."
"这次不一样。"她坚定地说，"契约重塑后，我们的血已经..."
话音未落，奇迹发生了。血液接触的地方，青铜色竟然开始褪去，露出原本的皮肤。虽然过程缓慢，但确实有效！
"看到了吗？"她露出虚弱的微笑，"我说过...生死与共..."
远处传来呼喊声，是张起灵带着接应小队找来了。张海凰想回应，却突然喷出一口血，倒在我身上。我这才发现她后背有个可怕的伤口，几乎贯穿胸腔。
"张海凰？张海凰！"
她眼皮颤动，勉强睁开："没事...只是...有点累..."
接应的人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两个半青铜化的人紧紧相拥，像两株根系纠缠的树，在死亡边缘倔强地活着。
张起灵迅速指挥急救。当他想分开我们时，却发现根本做不到——我和张海凰相握的手已经部分融合，血肉与青铜不可思议地交织在一起。
"带他们回古楼。"他当机立断，"现在只有一种方法能救他们了。"
"什么方法？"张海客问。
张起灵看向远方，那里是青铜门曾经出现过的方向："去昆仑。找'最初的血脉之源'。"
我被抬上担架时，恍惚看到祭司的头颅滚落在草丛中。她的嘴唇居然还在动，无声地重复着两个字：
"...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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