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一别,玉簪愈发觉得夜里梦境频繁。“我叫乐善!”那娘子的声音不时在玉簪脑海中回响,令人不胜其烦。
虽说她自己也给出了一套解释,或许是名字巧合。然而,扪心自问,那娘子的性格与乐善确实有许多相似之处。
怜心揣着一小罐青色瓷瓶,脚步匆匆地来到玉簪的房间。她郑重其事地将青色小瓷瓶扣在桌上:“当当当!改进版。”
玉簪合上花府的账本,莞尔一笑:“看来这段时日把你关在房间里是对的。早知道你动作如此迅速,应该再关你几日。”
“不成,不成!这几日可把我憋坏了。”怜心语气中满是抵触,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一个人在房间里捣鼓,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制药有意思的时候还好,磨药材的时候才是难熬。”
玉簪起身唤来下人:“将这月的账簿送回,我出去一趟,午饭就不在府里用了。”
交代完毕后,玉簪戴上帷帽,领着憋了多日的怜心出了门。跟在玉簪后面的她一改刚刚的愁苦,眼中满是喜悦。
花满楼店门口。
玉簪刚踏入门槛,便听见有人向掌柜问道:“掌柜的,行行好,能不能让我见见你们东家?”
掌柜摆摆手,显得十分不耐烦:“东家日理万机,这位娘子还请回吧。”
玉簪轻声唤了怜心的名字,吩咐道:“怜心,你且去看看。我楼上还等着个人。”
怜心叹了口气,心中感叹这娘子真是扰了她闲暇的时光。
玉簪如约来到那悬挂着一枚剑穗的阁子门前。仿佛早已算准时机,正当她欲推门而入之际,一名持剑侍卫为她打开了木门。玉簪轻提裙摆,步履轻盈地跨入。侍卫见状,轻轻摇头,不知心中所想。
屋内的连承钰心情极佳,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连承钰轻轻招手,示意玉簪赶快过来坐下:“快请坐,花东家。”
玉簪望着他此刻极为愉悦的神情,心中却有些迷惑不解。她将那只青色小瓷瓶递给他,依旧像往常一样,口中说出了几句令人不快的话:“你的情绪还真是变幻无常。”
连承钰面色如常,接过瓷瓶。他懒散的姿态尽显,连声音也透着漫不经心:“如今我倒真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活阎王了。”
玉簪那如玉般细腻的手指轻轻托着自己的腮,黛眉微微一挑。“哦?”花玉簪轻声回应。
昨夜,连承钰被秘密召见,官家对他这把利刃颇为满意,特许他担任大宋首位新官职,拥有先斩后奏之权,掌管大宋情报楼——绣衣。只需等待时机,便可昭告天下。
连承钰卖了个关子:“等个机会,你就能知道了。”
玉簪心中泛起一丝思虑,连承钰将药瓶中的药丸倒出,抛向空中。只见他张嘴一接,褐色的药丸精准地落入他的口中。
玉簪分神睨了他一眼,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随后又不小心薄唇微张,吐出尖刻的话语:“有病。”
连承钰听到这话,心中自然不满。唇瓣还未张开,房门便被人轻轻叩响,传来三声轻响。随之而来的是怜心的声音。
“小姐,有位姑娘想见您。”
玉簪当然明白怜心的意思,此刻的决断她恐怕难以做主,便来寻求自己的帮助。她眼神示意连承钰找个地方暂避片刻,以免坏了她的清白。
然而,连承钰并未理会,而是叫守在门口的侍卫搬来屏风作为遮挡。
“远礼,可以了。”连承钰说道。
侍卫打开房门,退至一侧,怜心带着那位娘子走了进来。
怜心为她寻了一张小凳,示意她坐下,然后向玉簪娓娓道来:“小姐可还记得那日那个杨衙内?他查到了乐善娘子家,不仅在她家店内找茬,甚至还要强行纳她家姐姐为妾。”
连承钰有些好奇,眼神转向花玉簪。
玉簪却未予理会,她慢条斯理地倒着茶水,询问道:“所以你是想请我帮你?”
取下围帽的乐善点了点头,面露希望之色:“还请花东家帮帮我,那杨衙内的德行你是知道的。若是我姐姐嫁了进去,怕是……”
玉簪刚倒好一杯茶水,还未放下茶壶,那刚制成的茶水便被人抢了去。玉簪啧了一声,目光不善地看向连承钰。乐善以为这啧声是针对自己,连忙补充道:
“花东家,我可以做义工,多久都行。求你帮帮我们郦家!”
玉簪拿起空杯的手一顿,目光紧盯着屏风后的女子,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连承钰被她的气势惊到,感叹道:“你还真是川剧变脸。”
乐善有些意外,原来她看到屏风上的两道影子中有一道真是个男子。玉簪将手中的空杯朝他扔去,脸上却带着温柔笑意,温和地询问乐善叫什么名字。
乐善收回探究的目光,回应道:“我姓郦,名乐善,是四福斋的郦五娘。”
玉簪双眸泛起星星点点的泪花,眉头紧皱,面色有些不佳,唇瓣微张又闭合数次。连承钰见她如此,挪了挪身子。这人前脚还说自己心情变幻莫测,跟有病似的,看来她自己也不差。
玉簪轻咳一声,吐出一个字:“好。”
乐善见状大喜,连声感谢。怜心察觉到自家小姐不对劲,便开口主持这次交谈。
“你是想让来我们这买衣的贵人去揭露杨羡的劣迹?”怜心问道。
乐善没有接受怜心的方案,而是按照三姐姐所讲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后宫妃嫔中,尚美人和杨美人最是得宠,花满楼家大业大,连宫中贵人们都喜欢。我想请花东家帮我们将一件罗裙送到尚美人手中。”
玉簪冷静下来,为自己倒了杯茶水。怜心接着询问:“一件罗裙?”
乐善解释道:“那罗裙上有他杨羡亲手写下的淫诗。”
怜心顿悟,询问乐善罗裙何时能送来。
“尚美人的宫女近期刚来花满楼寻过,你们能等多久?”怜心问道。
乐善听了这话,原本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罗裙明早便能送达,我家三姐恐怕最多只能维持到后日午时。”乐善回答。
粗略计算时间后,玉簪许下承诺:“你们所愿之事必然能成。”
事情谈妥后,怜心送客,乐善欢天喜地地赶忙跑回家向家人报捷。连承钰则依旧留在花玉簪处。
他知晓杨羡的名声,结合她们刚刚的对话,归拢过后不难得出事情的大概。
连承钰站在窗外,看着那欢天喜地的乐善,试探问道:“这娘子你认识?”
玉簪看他这副试探的模样,冷讽道:“我的底细你不清楚?”
连承钰沉默片刻,终究不甘心地问道:“真认识?”
玉簪仅回以一个眼神。
他目光失焦,回想起最近那段外出的经历,喃喃自语:“我们俩还真是‘天作之合’。”
闻言,玉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连承钰,冷笑道:“你怕是对‘天作之合’有所误解,我们……能有什么天作之合?”
提及“我们”时,玉簪的声音微微停顿,连承钰随即解释道:“自然,我对你可生不出柔情蜜意。”
玉簪找来一张白纸,开始书写,还不忘回怼:“你也没这能力,毕竟你的病愈发严重了。”
连承钰转头指着玉簪,气愤地指责她的嘴真是淬了毒。
连承钰道:“你这就过分了,一个姑娘家家的嘴跟刀子似的……”
玉簪捂着耳朵,连忙躲避,摆出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姿态。
闹了好一会儿,连承钰察觉天色已晚。他一如往常地知会玉簪后便离去。忙完高峰期的怜心上楼,才发现只有小姐一人。
怜心思索片刻,终于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小姐,四福斋的人能等的时间不多了。我细算后发现还是需要些时间。所以,这事是不是丢给连公子去管?”
玉簪将信件装好,递给怜心,交代这封信的归宿。
玉簪道:“此封信件你且交给纾之妹妹,即刻就去。”
怜心见状,吞下疑惑,将信件收好,朝房门走去。跨门之际,玉簪将围帽递入她手中,仔细叮嘱:“对了,你可切记别让旁人知晓。”
怜心点头,戴上围帽后离开了花满楼。玉簪则又拟了一封信,交给了连承钰在花满楼的人,以备不时之需。她虽觉得第二封信有些多余,但在汴京见到她们,便不能让她们出意外。
翌日,玉簪用完早膳后,便有花满园的人来报,说四福斋的人将罗裙送来了,现下在花满园,估摸着已经收拾妥帖了。
玉簪挥手让她退下。
怜心在一旁静静矗立,脑中风暴四起。
尚美人和杨美人不对付,尚家幺女与小姐有些闺阁之情。小姐送去的信让尚美人抓住一个机会,按照计划收下罗裙并设法让官家看见,如此一来便能使得杨羡被官家责罚。
一石二鸟,既让杨羡纳不了妾,还能加强同尚家的往来。
怜心想通后,不自觉地捶了捶手心。玉簪正看着棋谱,见她如此,问道:“想通了?”
怜心答道:“宫中贵人前段时辰已经来取过衣物了。尚家幺女尚纡之与尚美人乃嫡亲姊妹,暗地里还是有法子联系的。这尚美人思亲,定会召尚纡之前往宫中一叙。”
玉簪放下书籍,莞尔一笑:“尚美人不符合宫中仪制的罗裙必然会被官家知晓,连带着那罗裙上的字迹也会一同落入官家眼中。”
怜心拍手称赞:“妙!”
玉簪神色淡然:“这御状上报后,就看官家舍不舍得了。”
她示意侍女紫鸢将一旁备好的上好棋盘送去花满楼。
怜心凝视着紫鸢手中精心包装的棋盘,眼中流露出几分不舍。而玉簪则面色沉静,毫无波澜,淡然地吩咐紫鸢将棋盘的归宿交代清楚:“你就告诉她,这是我特意提前准备的,用以祝贺她生辰的贺礼。”
紫鸢应声带着贺礼送去花满园。
怜心等紫鸢走后,颇有些心疼地说:“小姐,你真舍得啊?”
玉簪简单应了一声。怜心抓着前几日诓了杨羡的那十两金,幽幽开口:“可是我舍不得。”
作者的话:感谢读者送的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