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冰冷的蛇,死死缠住苏晚的咽喉。她攥着手里那张薄薄的纸,指尖却抖得几乎捏不住它。那不是纸,是判决书——“欠费三十万七千元,限期三日缴清,否则终止一切治疗。”墨黑的印刷体,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眼底。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从病房门缝里漏出来,一声声,敲在她濒临崩断的神经上。父亲苏国平躺在里面,脸色是灰败的土色,曾经宽厚温暖的手如今枯瘦得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尿毒症晚期,像一头贪婪的巨兽,不仅吞噬着父亲的生命,更要将她连皮带骨地嚼碎。她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亲戚朋友,尊严早已被踩进泥里,换来的不过是杯水车薪的怜悯和越来越重的债务。
钱!她需要钱!天文数字的钱!
一个名字,带着刻骨的冰冷和一丝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浮现在她绝望的脑海——厉司爵。A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厉氏掌权人,一个她只在财经杂志封面上仰望过的名字。她曾远远见过他一次,在某个慈善晚宴的门外,隔着攒动的人头和冰冷的车窗,男人侧脸的轮廓锐利如刀锋,周身弥漫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令人窒息。可传闻里,他挥金如土,三十万对他而言,不过是指缝间漏下的尘埃。
这念头疯狂又荒谬,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苏晚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用疼痛压下那股眩晕。没有时间犹豫了!她看了一眼病房紧闭的门,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转身朝着医院外狂奔而去。风灌进她单薄的衣衫,冷得刺骨,却比不上心底那片冰封的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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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氏集团大厦高耸入云,冰冷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正午刺目的阳光,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苏晚站在它投下的巨大阴影里,渺小得像一粒随时会被碾碎的尘埃。昂贵的旋转门无声转动,衣着光鲜的精英男女步履匆匆地进出,带着一种她永远无法企及的从容。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毛衣和磨边的牛仔裤,在这里格格不入,像一块碍眼的污渍。
“厉总?就凭你?”前台小姐涂着精致蔻丹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滑动,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红唇吐出的话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有预约吗?没有就请离开,厉总的时间不是用来打发你这种人的。”
苏晚的脸颊火辣辣的,仿佛被无形的耳光扇过。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挺直那早已被生活压弯的脊梁。“我……我父亲病危,需要钱救命!求你,帮我通报一声,我叫苏晚!求你了!”声音嘶哑,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
前台小姐嗤笑一声,正要挥手叫保安。这时,一个穿着笔挺西装、面容冷峻的年轻男人从专用电梯方向走来,目光锐利地扫过这边。前台立刻换上恭敬的神色:“赵特助。”
赵特助的视线在苏晚那张苍白绝望、却异常清丽执拗的脸上停顿了一秒,随即面无表情地对着耳麦低语了几句。片刻后,他看向苏晚,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厉总让你上去。顶层,总裁办公室。”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冰冷的语气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刑罚,“厉总心情不好,你最好有足够的价值。”
“谢谢!”苏晚的心脏狂跳起来,不知是希望还是更深的恐惧。她跟着赵特助,穿过明亮奢华得令人目眩的大堂,踏入那部需要专属权限才能启动的金色电梯。电梯无声而迅疾地上升,失重感让她胃里一阵翻腾。镜面墙壁映出她狼狈的身影——头发凌乱,眼下乌青,嘴唇干裂。她慌乱地用手指拢了拢头发,徒劳地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糟糕。
电梯“叮”一声,门开了。顶层。铺着厚厚羊绒地毯的走廊寂静无声,尽头那扇沉重的、镶嵌着金属线条的深色木门,如同巨兽的咽喉。赵特助无声地示意她过去。
苏晚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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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A市匍匐在脚下的繁华景象。办公室里是极致简约的黑白灰,冷硬,空旷,没有一丝多余的温情。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茄和冷冽的古龙水气味,压迫感如实质般弥漫。
宽大的黑色办公桌后,男人陷在真皮座椅里。厉司爵。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衬衫,领口随意解开两颗纽扣,露出线条冷硬的喉结。他没有抬头,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钢笔,笔尖正漫不经心地点着桌面上一份摊开的文件。光线勾勒出他深刻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绷成一道凌厉的弧度。仅仅是坐在那里,那股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和生人勿近的冰冷疏离,就足以让空气凝固。
苏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一步步挪到那宽大的办公桌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昂贵的实木桌面光可鉴人,倒映出她卑微渺小的影子。扑通一声,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她低着头,视线模糊地落在男人锃亮的黑色皮鞋尖上,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厉总…求您…救救我父亲…他需要钱做手术…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您…借我三十万…我会用一辈子还您!” 声音破碎,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钢笔点在桌面上的笃、笃、笃声,像敲在她绷紧的神经上,每一下都让她离崩溃更近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敲击声终于停了。
厉司爵缓缓抬起了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漆黑,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审视猎物般的冰冷锐利。他的目光像手术刀,缓慢而极具压迫感地扫过她跪在地上颤抖的身体,从凌乱的发顶,苍白的脸颊,再到她因为用力攥紧而指节发白的手。那目光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估量,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桌面上,十指交叠,形成一个极具掌控力的姿势。薄唇终于开启,声音低沉醇厚,却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苏晚的心上:
“苏晚?”他念出她的名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像是在确认一个有趣的发现。“抬起头来。”
苏晚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僵硬地、艰难地抬起下巴,被迫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那目光穿透她强装的镇定,直抵灵魂深处的恐惧和卑微。
厉司爵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带着一种审视艺术品的专注,最终定格在她那双含泪却依旧清澈执拗的眼睛上。他眼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难辨的微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那丝异样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他拿起桌上那支冰冷的金属钢笔,漫不经心地在指间转动。然后,他微微倾身,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容抗拒的威压,用冰凉的钢笔金属笔帽,轻轻抬起了苏晚的下巴。力道不重,却让她动弹不得,只能被迫仰视着他,像一只被钉在砧板上的蝴蝶。
冰冷的触感从下巴直窜脊椎。
他俯视着她,薄唇勾起一个极其浅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那笑容里淬着冰和毒。
“三十万?呵。”他轻嗤一声,尾音带着一丝嘲弄的残忍。“钱,对我来说,不过是个数字。”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锁住她骤然燃起希望又瞬间被恐惧攫住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判,如同地狱传来的魔音:
“但我的钱,从不施舍给乞丐。”
苏晚眼中的光瞬间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下一秒,厉司爵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将她彻底打入深渊:
“你想要钱救你父亲的命?可以。”他微微凑近,冰冷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脸颊,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魔鬼般的诱惑和绝对的冷酷,“用你自己来换。做‘薇薇’的影子——她的替代品,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指定的地方。”
他手中的钢笔笔帽,恶意地在她因屈辱而剧烈颤抖的下唇上缓缓擦过,留下一道冰冷的湿痕。
“签下这份契约,”他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拿起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纸张边缘泛着冷光的文件,“啪”地一声,重重地拍在苏晚眼前触手可及的桌面上,像一道沉重的枷锁落下。
“做她的影子,还是看你父亲死?”
他身体后撤,重新靠回椅背,姿态优雅而冷酷,像一个欣赏猎物挣扎的帝王,薄唇吐出最后的审判:
“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