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从无力的指尖滚落，“啪嗒”一声砸在光洁如镜的黑檀木桌面上，声音清脆又刺耳，像某种终结的丧钟。契约右下角，“苏晚”两个字歪歪扭扭地洇开一片墨渍，像两团绝望挣扎后凝固的血污。她甚至不敢再看一眼那份将她灵魂都典当出去的纸张，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滑去，冰冷的膝盖再次撞上坚硬的地面，却已经感觉不到疼。
“很好。”厉司爵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尘埃落定的冰冷满意。他按下了桌角一个不起眼的按钮。
沉重的办公室门无声滑开，那个叫赵晋的特助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厉总。”
“带她去‘水月汀’。”厉司爵甚至没有再看地上蜷缩的苏晚一眼，重新拿起一份文件，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杂务。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冰冷的阴影，将他与跪在尘埃里的苏晚分割成两个世界。“清理干净。”最后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鞭子抽在苏晚早已麻木的心上。
赵晋走到苏晚面前，声音平板无波：“苏小姐，请跟我走。”没有任何搀扶的动作，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堵沉默的墙。
苏晚撑着发软的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她不敢回头，不敢再看那个坐在权力巅峰、轻易将她碾碎的男人，只能麻木地跟着赵晋，重新踏入那部金色的、如同升降囚笼般的电梯。电梯急速下坠的失重感，像她此刻坠入无底深渊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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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宾利慕尚如同暗夜里的幽灵，无声地滑过繁华的街道，最终驶入一片远离尘嚣的静谧区域。高耸的雕花铁门缓缓开启，露出里面截然不同的景象——巨大的欧式庭院，精心修剪的草坪，错落的喷泉在暮色中闪烁着微光。一座冰冷恢弘的现代风格别墅矗立在庭院深处，巨大的玻璃幕墙倒映着沉沉的暮霭，像一座精心打造的水晶棺椁。
“水月汀。”赵晋在车停稳后，简短地报出地名，率先下车，替苏晚拉开了车门。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草木的湿气扑面而来，苏晚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单薄的臂膀。她抬头望着眼前这栋灯火通明却毫无温度的庞然大物，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这就是她的囚笼。
赵晋领着她穿过空旷得能听见回音的大厅，旋转的楼梯如同巨兽的脊椎，盘旋向上。最终，他在二楼走廊尽头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停下。门是厚重的白色烤漆，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藤蔓花纹，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精致。
“这是你的房间。”赵晋推开门，侧身让开，“厉总交代，请你换上里面的衣服。晚餐半小时后开始，厉总会回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晚苍白的脸和身上那件洗得发旧的毛衣，“不要迟到。”说完，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迅速消失。
苏晚站在门口，像被钉住了脚步。房间里没有开顶灯，只有角落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冷而昂贵的香气，是雪松混合着某种冷冽的花香。房间很大，布置得极致奢华，却又透着一股刻板的、毫无生气的冰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掩映在夜色中的花园轮廓。
她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最终凝固在房间中央那张铺着银灰色丝绒床罩的大床上。
那里，平整地摆放着一件衣服。
一件白色的连衣裙。
不是普通的白，是那种近乎月光般、带着珍珠光泽的昂贵丝绸。设计简约到极致，流畅的剪裁，精致的蕾丝点缀在领口和袖口。灯光下，丝绸泛着柔和而冰冷的光泽，像凝固的月光，更像一件等待被穿上的祭服。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厉司爵那句冰冷的话语再次在耳边炸响——“做‘薇薇’的影子……穿上她喜欢的衣服……”
这件裙子，就是“薇薇”喜欢的衣服吗？它如此精致，如此昂贵，如此……不属于她苏晚。
她一步一步，如同踩在薄冰上，缓慢地挪到床边。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冰凉的丝绸。滑腻的触感，却像毒蛇的鳞片，让她猛地缩回了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她该怎么办？真的穿上它吗？像一个提线木偶，扮演另一个女人？
屈辱、愤怒、还有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在她身体里激烈地冲撞着。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的铁锈味。视线开始模糊，父亲躺在病床上灰败的脸、催款单上刺目的数字、厉司爵那双毫无温度的黑色眼睛、还有眼前这件散发着死亡般诱惑的月光裙……所有的画面在她脑海里疯狂搅动。
“不……”一个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她喉咙里挤出来。她不要！她不要变成别人！她只想救爸爸！
抗拒的本能让她猛地后退一步，身体却撞在冰冷的梳妆台上。台面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精致护肤品，还有一个打开的、镶嵌着珍珠母贝的首饰盒。慌乱中，她的手肘扫过首饰盒的边缘。
“啪嗒！”
一个东西从首饰盒里滚落出来，掉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苏晚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那是一张小小的、边角有些磨损的旧照片。
照片似乎有些年头了，色彩微微泛黄。背景是阳光灿烂的海滩，一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模样，扎着两个可爱的羊角辫，正对着镜头甜甜地笑着。女孩的五官小巧精致，眉眼弯弯，脸颊上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像个被宠坏的小天使。虽然年纪小，但那种被精心呵护、无忧无虑的幸福感和优越感，几乎要溢出照片。
照片的右下角，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一个名字：薇薇。
苏晚的呼吸骤然停滞了。
这就是“薇薇”？
这就是她必须成为的影子？
那个活在厉司爵心尖上、让她父亲的生命都只能沦为筹码的白月光？
照片上小女孩天真无邪的笑容，此刻在苏晚眼中，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她最后的防线。她死死盯着照片，一股强烈的、带着血腥味的反胃感猛地冲上喉咙。
“呕——！”
她再也控制不住，捂着嘴踉跄着冲进与卧室相连的、同样奢华冰冷的浴室，扑倒在光可鉴人的白色大理石盥洗台前，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苦的胆汁不断上涌，灼烧着她的喉咙和食道。
她吐得撕心裂肺，身体因为剧烈的痉挛而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才稍稍平息。她虚脱般地撑着盥洗台边缘，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如鬼的脸，嘴唇被咬破了，渗出丝丝血迹，眼睛红肿，眼神空洞得吓人。
她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水流冲刷着她的手腕，却冲不走心底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绝望。
她慢慢直起身，视线落在盥洗台旁边那个巨大的、光洁如新的白色浴缸上。浴缸的边缘，随意搭着一条同样雪白柔软的毛巾。而在毛巾的边缘，一抹极其刺目的、新鲜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像一朵狰狞的小花，烙印在那里。
苏晚的瞳孔猛地一缩。
血？
谁的血？
是……她自己的吗？刚才干呕时……
一个更加恐怖的念头毫无征兆地、如同毒蛇般窜入她混乱的脑海——她上次生理期是什么时候？为了父亲的病，她心力交瘁，日夜颠倒，生理期早就混乱不堪……好像……已经推迟了很久？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颤抖着伸出手指，想要去触碰那抹刺眼的暗红。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清晰而冷漠的敲门声，如同冰锥，突兀地刺破了浴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门外，传来赵晋毫无感情的声音，平板得像在宣读判决书：
“苏小姐，厉总回来了。请换上衣服，五分钟后下楼用餐。”
“不要让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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