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红色,斜斜地刺入这片临时营区。雨后潮湿的空气里,泥土的腥气顽固地纠缠着硝烟与焦糊的余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晚霞如血,涂抹在战士们疲惫而沾满尘土的脸上。天空中,由歼-16和歼-10C组成的庞大攻击机群,引擎轰鸣着撕裂暮色,排着密集的作战编队,向远方的战线扑去,留下长长的航迹云。地面上,履带新碾过的泥泞尚存余温,一辆辆披挂反应装甲的**04A式步战车**便又咆哮着,将另一批沉默的战士吞入钢铁腹中,驶向未知的前方。
控制区边缘,一座被炮火啃噬过的居民楼孤零零地矗立着。墙体上,褪色的商业广告海报与狰狞的弹孔、焦黑的灼痕交织在一起,诉说着战争的暴虐。**陆军少校**莱茵踏过破碎的砖石,走进了这栋死寂的建筑。“亚楠?”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激起微弱的回响,随即被更浓重的、仿佛渗入砖缝骨髓的刺鼻火药味吞噬。
战术手电的光束割开昏暗,在布满裂痕和污迹的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脚下,沉重的**作战靴**踩过瓦砾,发出沉闷的“咯吱”声,间或踢到一枚滚动的弹壳,发出清脆却令人心悸的“叮当”。莱茵对这里的布局似乎异常熟悉,她径直走上布满碎石和灰泥的二层,脚步没有丝毫犹豫,仿佛不久前曾在此经历过激烈的交火。她在一个房门前停下,推开了半塌的门板。
角落里,一个蜷缩的身影动了动。全副武装的士兵抱着膝盖,头盔低垂,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形,莱茵认得。
“亚楠?”莱茵的声音放得更轻了。
角落里的人影猛地一颤,抬起头。**中尉**亚楠的脸上布满泪痕和污渍,眼睛红肿,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茫然。她曾是中俄联合远征军的一员,后来调入八一五近卫师,如今在七一二坦克旅担任技术军官。空气凝固了,只剩下亚楠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莱茵没有立刻说话。她沉默地走到窗边一个相对稳固的地方,从战术背心的口袋里摸出一包压得有些变形的烟,熟练地弹出一支,用打火机点燃。微弱的火苗跳跃了一下,映亮她同样写满疲惫却坚毅的侧脸。她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暂时压下了喉间的苦涩,才用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开口,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都过去了?”
“都怪我……”亚楠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口硬生生剜出来,“班长……班长他们……全都……是我……”她口中的“班长”,正是她的亲姐姐林亚君——也是她在世上最亲近的人。几周前一次惨烈的反装甲伏击战中,姐姐所在的侦察小队为了掩护主力后撤,被占据绝对优势的北约“志愿者”部队无情地撕碎了。这座废墟般的城市,就是那场战斗的见证者。
莱茵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嘴角牵起一丝极其苦涩的弧度,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她又默默吸了一口烟,灰白的烟雾在昏暗中袅袅升起、盘旋、然后慢慢消散。“要是烦恼也能这样……一吹就散就好了……”她心里想着。没有人比她更理解亚楠此刻的痛。那是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绝望,如同她幼年时,那个被父亲抛弃、只能和母亲相依为命、像条在路边瑟瑟发抖的流浪狗一样的自己。
莱茵掐灭了还剩大半截的烟,随手将烟蒂按在旁边的水泥窗台上。她走到亚楠面前,单膝蹲下,卸掉了战术手套。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柔。带着薄茧却异常温热的手指,轻轻捧起亚楠沾满泪水和尘土的脸颊。指腹小心翼翼地、极其珍重地拂过那些滚烫的泪痕,抹开一片片湿润的污迹。
“好啦……”莱茵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甚至带着点哄劝的意味,“本来就一脸灰,再这么哭,真成小花猫了。”
脸颊上传来的温度和轻柔的触碰,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电流,穿透了亚楠包裹全身的冰冷绝望。那濒临崩溃的情绪,仿佛被这双手暂时托住了一角,不再无止境地下坠。她抬起红肿的眼睛,茫然又依赖地看着眼前这位亦师亦友的长官。
“班长的牺牲……”莱茵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我们每一个人,心里都像被剜掉了一块肉,疼得厉害,是不是?”
亚楠的喉咙哽咽着,用力地点了点头,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
“可是亚楠,”莱茵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深邃而坚定,“她冲上去,不是为了逞英雄。她是想用自己这条命,换回更多战友的命,换回我们守住这条防线的机会……她守护的,是我们所有人。”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也包括你。”
“可是……我……我好想她……”亚楠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像个迷路的孩子,无助地呜咽着,“姐姐……呜……”
莱茵没有阻止她哭,只是用指腹更轻柔地擦拭着源源不断的泪水。她稍稍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古老而庄重的意味:“我们……有句老话。说什么,那些离开了我们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无论夜多黑,路多难,只要抬头,就能看见他们还在那里……静静地,温柔地看着地上的亲人,守护着他们。”她顿了顿,看着亚楠泪眼朦胧中透出的一丝光亮,“而且,班长她……最疼的就是你这个小妹了。她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该多心疼啊?她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的,带着她的那份……活下去,战斗下去。”
“嗯……”亚楠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压抑的抽泣。她靠在莱茵的手掌里,汲取着那一点点支撑下去的温度和力量。“谢谢……谢谢您,少校。”
“谢什么,”莱茵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重新戴上手套,站了起来,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利落,“起来,活动活动。回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我们还要去清理敌占区。任务很重。”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死寂的居民楼,踏上返回营区的路。营区设在城郊结合部,远远望去,还能看到城市方向零星闪烁的灯火——那是顽强存续的生命,或是尚未熄灭的战火?谁也说不清。夕阳早已彻底沉沦于地平线之下,一轮惨白的月亮孤零零地悬在并不清澈的夜空,冷冷地注视着这片伤痕累累的大地。
营区食堂里意外地有些嘈杂。或许是因为明日即将开赴更危险的前线,压抑的气氛需要宣泄。来自不同地域的战士们用各自的方言吼着家乡的民谣或雄壮的军歌,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角落里,几名有着斯拉夫面孔的国际志愿兵正用力拨弄着一把破旧的吉他,弹唱着不知名的、旋律激昂又带着乡愁的曲子。蒸汽弥漫,今晚竟然奇迹般地供应了有限的热水,让疲惫不堪的战士们有机会洗去身上厚重的、几乎结痂的污秽和硝烟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