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频道里只剩下令人心悸的、持续不断的全频段阻塞干扰嗡鸣,像无数只毒蜂在耳膜里肆虐。
“报……报告!全频段失联!我们被彻底‘致盲’了!”角落里,一个身材娇小的通讯兵紧抱着电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叫音葵。
天边泛起冰冷的鱼肚白。田野里,大片沉默的向日葵在晨风中微微颔首,金黄的花盘沾满露水和硝烟的气息。树林边缘,几台披挂反应装甲的99A主战坦克轰鸣着碾过泥泞,钢铁履带在湿润的土地上留下深可见骨的辙痕,不带一丝生机。厂房外围,敌人的攻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少校……伤亡统计……”一名军官的声音低沉沙哑。
“够了!”莱茵的怒吼在空旷破败的厂房内炸响,盖过了零星的枪声。她手里紧攥着几枚刚从牺牲战友颈间取下的、染着血的身份识别牌,冰冷的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那沉甸甸的分量让她几乎窒息。“我不想听些没用的数字!我只想看到你们活着!明白吗?!”她一拳狠狠砸在身旁布满弹孔的混凝土立柱上,沉闷的撞击声让空气都凝固了。
指关节传来的剧痛让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她知道,作为这里的最高指挥官,她必须比任何人都要挺住。“……继续组织防御。”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强行压抑后的沙哑,但命令清晰而坚定。她还有使命,她必须带着剩下的人活下去。
“少……少校……”角落里传来微弱的声音。
莱茵心头一紧,循声望去。是老班长!一名战士正试图为他包扎。
“班长!坚持住!我马上带您……”
“咳……咳……别……别白费力气了……”老班长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狰狞的伤口,嘴角溢出暗红色的血沫,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我……我怕是……不行了……”
她浑浊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莱茵脸上,用尽最后力气断断续续地说:“……亚楠……那孩子……交……交给……你了……”话音未落,紧握着莱茵的手猛地一松,头歪向了一边,再无声息。
莱茵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声悲鸣冲口而出。她颤抖着,从老班长浸透鲜血的防弹衣内衬里,摸出那张早已被汗水、血水和泥土浸染得字迹模糊的折叠信纸——他的遗书。她知道亚楠的身世,知道这个倔强的女孩幼年丧父,母亲也早早离世,姐姐几乎是她在世上唯一的温暖和依靠。莱茵甚至没有勇气展开这张纸,那上面承载的托付和责任,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她知道,自己后半生的某个角落,将永远为今日的遗憾和痛楚而煎熬。
“少校?少校?”亚楠的声音将莱茵从冰冷的思绪中拽回。她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脸上沾满污迹,眼神却异常专注。
“嗯?”莱茵迅速调整表情,故作轻松地应道,但眼底的疲惫难以掩饰。
“西门方向……防御力量很薄弱,我担心敌人会从那侧迂回包抄。”亚楠指着战术板上的一个区域,语气冷静。
莱茵闻言,眉头立刻紧锁,迅速通过单兵电台下达指令,抽调一个战斗小组紧急增援西门。
“观察得很仔细。”莱茵看向亚楠,语气带着一丝赞许。
“只是……刚才路过时感觉那边火力点太安静了。”亚楠微微垂下眼睑。
“嗯,很好。”莱茵习惯性地伸出手,动作自然地、带着长辈式的宽慰,轻轻拍了拍亚楠沾满灰尘的钢盔顶。亚楠没有躲闪,反而下意识地微微偏头迎向那带着安抚力量的触碰,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枪炮声渐渐稀疏下去,敌人的这一轮猛攻终于被暂时击退。莱茵要见的人也及时出现在她面前。
“报告少校!通讯兵音葵报到!” 一个背着沉重野战电台、身材娇小的女兵利落地敬礼,脸上带着与战场气氛格格不入的、略显狡黠的笑容。她就是音葵,原东部战区某特战旅的技术骨干,后因某些“不拘小节”的操作被“下放”到一线部队。
“强调过多少次了,正式场合用军衔!”莱茵板着脸,但语气并无多少责备。
“唔……知道啦知道啦!”音葵吐了吐舌头,随即又凑近一步,眼睛亮晶晶的,“所以,老大?您找我?是不是……有任务?”
她背上那台电台几乎和她身形不相称,而她手里紧握着的,赫然是一支保养得锃亮的95-1改短突步枪,也不知她用了什么办法让后勤同意给她配了特殊的5.8mm高速弹,整天像护着宝贝似的。
“部队联系上了吗?”莱茵直奔主题。
“嘿嘿……暂时……还没完全通……”
“米酒不想要了?”莱茵挑眉。
“别别别!报告少校!”音葵立刻挺直腰板,语速飞快,“昨晚04:32时,我已通过389.5MHz频率,成功发送了一份双级加密的网格坐标信息!持续发送了三次!理论上只要后方有一个节点收到……”她双手下意识地绞着作训服下摆,脸颊微红,像是汇报又像是邀功。
莱茵看着她这副模样,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动,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行,记你一功。回去给你申请。”
“哎!谢谢老大!您最好啦!”音葵立刻眉开眼笑。
然而,短暂的喘息并未持续多久。敌人的下一轮反扑,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这一次,他们显然投入了重装力量!
“坦克!豹2A7!”侦察兵的尖叫声刚通过电台传来!
话音未落,一声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已至!
“轰——!!!”
一发120mm空爆高爆弹(HE-AB)在厂房侧上方凌空炸开!预制破片如同死神的镰刀横扫而下!坚固的混凝土墙壁如同纸糊般被瞬间撕裂、崩塌!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碎石、烟尘和致命的碎片横扫一切!
“音葵——!!!”莱茵目眦欲裂的嘶吼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彻底吞没!
就在这致命的瞬间——
“轰!!!”
又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在莱茵侧后方不足十米处炸响!狂暴的气浪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她的后背!她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被猛地掀飞出去,重重撞在一堆坍塌的瓦砾上!剧痛瞬间吞噬了意识,视野被一片血红和黑暗覆盖,耳中只剩下尖锐的蜂鸣……昏迷前的最后一瞥,似乎定格在一辆涂着八一军徽的99A主战坦克咆哮着从树林边缘冲出炮口指向敌阵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莱茵在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中艰难地睁开双眼。白色的天花板,规律的仪器滴答声……是战区总医院。
短暂的迷茫后,昏迷前的景象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脑海!
“音葵!!”她猛地想要坐起,全身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病号服。巨大的悲痛和自责瞬间将她淹没,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音葵……对不起……是我没……”
“噗……哈哈哈哈哈!老大!哦不,少校!您这表情也太逗了吧!!”
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带着戏谑和活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莱茵猛地扭过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旁边的病床上,音葵正半躺在那儿,一条腿打着石膏高高吊起,头上缠着绷带,脸上还带着擦伤,却笑得无比灿烂,甚至得意地擦了擦鼻尖。
“少校,您忘啦?咱可是出了名的‘战场泥鳅’!运气好着呢!哪那么容易‘光荣’啊!”她眨眨眼,做了个鬼脸。
“音……音葵……”巨大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冲击让莱茵的泪水再次决堤,这次,是滚烫的。
后续战报传来:在这场代号“铁砧”的防御战中,莱茵所在的连队以三十七人壮烈牺牲、二十一人重伤、十九人轻伤的惨重代价,成功守住了关键据点,并给进攻的北约联军造成了超过六十人的有效杀伤,迟滞了其重要进攻轴线。
后方的休整时光短暂而珍贵。莱茵心中日夜牵挂的亚楠,毫发无损地出现在她病床前,带来了连队整补的消息。但战争的巨轮不会因个体的伤痛而停歇。
当俄罗斯方向的战事告一段落,部队再次接到命令:紧急回防本土,执行新的战略任务。情报显示,美国本土因内乱牵制,其西太平洋力量出现短暂空窗。最高统帅部决心抓住战机。
新的命令已经下达:代号“破浪”的跨海战役,即将在七月六日拂晓,拉开序幕。
傍晚,莱茵站在临时营区的空地上。手臂上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但她的目光已投向东南。炎热潮湿的海风带着咸腥气息扑面而来。夜空中,一颗并不明亮的北极星在薄云后若隐若现。
漫长的暑假才刚刚开始,而一场决定国运的风暴,已在海平线上悄然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