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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报复

晨昏余音

地牢深处的潮气,像无数冰冷的舌头,舔舐着裸露的皮肤。

空气里沉淀着铁锈、霉烂稻草和陈年血污混合成的、令人作呕的腥甜。

唯一的光源来自高墙上巴掌大的铁窗,吝啬地漏进几缕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室内简陋的轮廓:一张铺着薄薄稻草的石床,一张瘸腿的木桌,桌上搁着一个粗糙的陶碗。

端木雅博就在石床边缘,背脊习惯性地挺直,如同荒漠中一株被风沙侵蚀却不肯倒下的胡杨。

只是那挺直中,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疲惫和……空洞。

他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像蒙尘的琉璃,映着铁窗投下的冷光,一片沉寂的灰暗。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手——曾经执笔惊风雨、握剑定乾坤的手,如今无力地垂在身侧,手腕处包裹着厚厚的、浸出深褐色药渍的麻布,包裹下的形状,透出一种不自然的僵硬和萎缩。

那手腕,是他身上一切改变的起点,也是欧阳瑞雪扭曲爱恨最暴虐的印记。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在死寂的地牢里格外刺耳。

她走了进来。

她依旧穿着昂贵的云锦,深沉的墨蓝色在幽暗中流淌着内敛的光泽,发髻纹丝不乱,簪着一支素净的羊脂白玉簪。

只是那张素来沉静无波的脸,在晦暗的光线下,显出一种异样的苍白。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青玉酒壶和一只同材质的酒杯。酒壶的式样极其精巧,壶身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在微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晕,与这阴森肮脏的地牢格格不入。

她一步步走近,裙裾拂过冰冷潮湿的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空气里那股浓烈的药味混合着地牢的腐气,似乎让她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头,

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近乎完美的平静。

她的目光落在端木雅博包裹着厚布的手腕上,如同被烫到一般,瞳孔猛地一缩,随即又迅速移开,落在他的脸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像滚烫的岩浆在冰层下翻涌;有无法掩饰的、带着毒刺的嫉妒——嫉妒他即便身陷囹圄、手腕被废,那份沉淀下来的平静依旧比她精心维持的雍容更接近真正的强大;更有一种被背叛般的、深入骨髓的怨恨!恨他为什么要如此耀眼?恨他为什么要超越她这个塑造者?恨他为什么让她亲手锻造出一柄连自己都无法掌控、最终反噬自身的利刃!更恨自己!恨自己当初为什么鬼迷心窍,要从那条肮脏的巷子里把他捡回来!恨自己为什么在他光芒万丈时,心湖会泛起那样肮脏的涟漪!

这些汹涌的情绪在她眼底激烈地碰撞、撕扯,最终却都被一股更强大的、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强行镇压、扭曲。她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

地牢的阴冷似乎也无法侵入她周身三尺。

“该换药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放柔的沙哑,如同情人间的呢喃。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盒,打开,里面是散发着清苦药香的黑色药膏。

端木雅博没有动,也没有看她,目光依旧停留在铁窗投下的那片冰冷的月光里,仿佛那虚无的光影里藏着另一个世界。

欧阳瑞雪似乎毫不在意他的漠视。

她极其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清冷的熏香,与地牢的浊气形成诡异的对比。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小心翼翼地解开他手腕上肮脏的旧布。

当那狰狞的伤口暴露在昏暗光线下时——手腕骨节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弧度扭曲着,周围皮肉翻卷,呈现出深紫和暗红的色泽,肿胀不堪,隐约可见断裂的筋络——欧阳瑞雪的呼吸猛地一窒,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一股剧烈的、混合着心疼与毁灭快感的痛楚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是她!是她亲手设计,在他练剑的时候对剑动了手脚,让他的灵气循环紊乱,尽管他及时废了右手防止恶化,但这也彻底毁了他握剑执笔的可能!

这伤口,是她的杰作!是她将他永远禁锢在自己身边的铁证!也是她亲手斩断自己所有希望的深渊!

她强忍着翻腾的心绪,用指尖挑起一点冰凉的药膏,极其轻柔、极其缓慢地涂抹在那可怖的伤口上。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同时触碰着自己溃烂的心。她能感觉到他手腕肌肉在她指尖下瞬间的绷紧和细微的战栗。

“疼吗?” 她低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却死死胶着在伤口上,不敢看他的眼睛。

端木雅博依旧沉默,只是那空洞的视线,似乎从月光上移开了一瞬,极其短暂地扫过她涂抹药膏的手指,随即又归于沉寂。

那沉寂,比任何愤怒的咆哮都更让欧阳瑞雪窒息。

终于,药膏涂抹完毕。

她仔细地为他换上干净洁白的细麻布,重新包扎好。

动作温柔细致,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做完这一切,她并没有起身。

目光转向了放在瘸腿木桌上的青玉酒壶。

她伸出手,拿起酒壶。

冰凉的壶身透过指尖传来。

她缓缓地、缓缓地将那色泽如琥珀般醇厚、散发着奇异幽香的液体,倒入同样精美的青玉杯中。

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微微荡漾,在幽暗的地牢里折射出妖异的光泽。

空气仿佛凝固了。浓烈的药香被一种更加馥郁、更加危险的酒香所取代。那香气丝丝缕缕,缠绕着人心。

欧阳瑞雪端起那杯酒。她没有看端木雅博,目光低垂,落在杯中荡漾的琥珀光晕里。

她端着酒杯,慢慢地、慢慢地递到端木雅博的唇边。杯沿几乎要触碰到他干裂的嘴唇。

她的指尖在杯壁上微微颤抖,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终于抬起眼,看向他。那双素来沉静如渊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无法言说的痛苦、挣扎、疯狂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

“恨我吗?” 她问。

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得如同万钧雷霆,砸在这方寸之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血沫。

端木雅博的目光终于从那片虚无的月光中收了回来,落在了近在咫尺的酒杯上,落在了她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上,最后,落在了她的眼睛里。

四目相对。

他看到了她眼中那扭曲到极致的爱恨,看到了那深不见底的痛苦深渊,看到了她亲手编织又亲手坠落的绝望罗网。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地牢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然后,端木雅博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极致疲惫的、洞悉一切的、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弧度。

因爱生恨,妒忌才华,恐惧失控,暗中下手废了自己,并联合北落司"收集"证据将他罢黜,如今辞官后又被囚于她的地牢……

他没有回答“恨”或“不恨”。

他微微低下头,干裂的嘴唇轻轻碰触到了冰冷的杯沿。

然后,他张开口,就着苏瑾的手,平静地、顺从地,将那一杯琥珀色的酒,饮了下去。

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般的辛辣,随即是更深的、冰冷的麻木感。

他咽下最后一口酒,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双沉寂的灰色眼眸,再次对上欧阳瑞雪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

“当年馊水桶的泔水,” 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如同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也是这般凉。”

欧阳瑞雪的手猛地一抖!手中的青玉杯“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摔得粉碎!琥珀色的残酒如同凝固的血泪,在青砖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痕迹。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石墙上。

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记得!他什么都记得!记得那最初的卑微,记得那刻骨的冰凉,记得她所有的给予都带着施舍的烙印!这杯酒,与当年那个在野狗口边抢下的、沾满霉斑的馊食,在他眼中,竟毫无区别!

巨大的悲恸和一种被彻底洞穿、彻底否定的绝望,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苏瑾的心脏!

她精心维持的假面,她扭曲的爱恨,她所有疯狂的占有,在这一句平静的“凉”面前,轰然坍塌,碎成一地齑粉!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脸,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指缝间漏出,在这死寂的地牢里回荡,凄厉而绝望。

而端木雅博,在说完那句话后,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身体依旧保持着挺直的坐姿,只是那挺直,更像是一种僵硬的坚持。

他脸上的血色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呼吸微弱而艰难。

只有眉头,在酒精带来的贯彻心扉的灼热之下,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在对抗某种巨大的痛苦,又仿佛只是对这肮脏人世最后一丝本能的厌倦。

囚禁他们的,早已不是这深牢大狱。

一年后,北落司言察以欧阳瑞雪私通天羽皇朝孽徒;僭越权责以莫须有的罪名问罪北落司,合府,武殿三大机构,对朝廷秩序造成极大的干扰;篡改证据,污蔑严过,严明等人走私盐船,数罪并罚,即与满门抄斩!念及欧阳家徒大公无私及时上报此女污秽行径,赦免其死罪,遂仅逐出京都。

刑场设在西市。

深秋的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发出呜呜的悲鸣。

天空是铅灰色的,沉甸甸地压在人头顶。

高高的木台周围,黑压压地挤满了沉默的人群,如同涌动的、无声的潮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和恐惧。

木台中央,跪着两个人。

左边是欧阳瑞雪。

她穿着粗糙的白色囚服,头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

露出的下颚线条紧绷,身体微微颤抖着。

她身旁,跪着的是端木雅博。他的囚服同样肮脏,脸色是一种濒死的灰败,嘴唇干裂发紫,唯有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

他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手腕处裹着的破布渗出发黑的污迹。

监斩官身着猩红的官袍,面无表情地坐在高台上。时辰已到。他拿起一支朱砂笔,在写有两人姓名的斩标上,用力划下一个刺目的红叉!

“时辰到——行刑!” 嘶哑的吼声在风中炸开。

两名身材魁梧、赤裸着上身、露出虬结肌肉的刽子手大步踏上木台。手中的鬼头大刀在阴沉的天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寒芒。浓烈的酒气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混合着血腥味。

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死寂,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台上。

刽子手走到两人身后,高高举起了沉重的鬼头刀。刀锋瞄准了脖颈。

就在那裹挟着风雷之势的刀锋即将落下、斩断一切恩怨的刹那——

异变陡生!

一直如同雕塑般挺直跪着的端木雅博,身体里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那不是属于生者的力量,更像是来自幽冥的回光返照!他猛地睁开双眼!那双沉寂的灰色眼眸里,此刻竟燃烧着两簇骇人的火焰!

他根本没有看即将落在自己颈上的刀锋!

他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用尽生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狠狠地、决绝地撞向了身旁跪着的“欧阳瑞雪”!

“噗嗤!”

沉闷而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声响起!

刽子手那势大力沉、瞄准了“欧阳瑞雪”脖颈的一刀,因为目标的骤然前扑,轨迹发生了致命的偏移!

刀锋没有落在“欧阳瑞雪”的脖子上,而是狠狠地、深深地劈入了端木雅博的右肩胛骨!

巨大的力量几乎将他瘦削的身体斜着劈开!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破烂的囚衣,更如同泼墨般,大片大片地溅射在身旁“欧阳瑞雪”那苍白惊恐的脸上、身上!

温热的、带着浓烈腥气的血液糊了“欧阳瑞雪”一脸,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随即像是被这滚烫的血彻底吓傻,身体一软,瘫倒在血泊里,浑身筛糠般抖动着,眼神涣散。

而端木雅博,在被那沉重刀锋劈中的瞬间,身体只是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挺直的脊背终于弯了下去。

他艰难地侧过头,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上,那双燃烧的眸子,死死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瘫软在血泊中、脸上溅满他鲜血的“欧阳瑞雪”。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最后一刻的守护,有诀别的痛楚,有无法言说的遗憾,最终,所有的光芒都迅速黯淡下去,如同燃尽的余烬。

他的嘴角,似乎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个凝固在血泊中的、模糊不清的弧度。

然后,他向前重重地扑倒在自己喷涌出的血泊里,身体微微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那挺直的脊梁,终究被彻底斩断。

整个刑场,死一般的寂静。

寒风卷着浓烈的血腥味,刮过每一个人的脸颊。

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烈一幕彻底震慑,连呼吸都忘记了。监斩官也愣住了,握着朱砂笔的手僵在半空。

只有瘫在血泊中的“欧阳瑞雪”,脸上糊满了粘稠温热的血,还在发出断断续续、不成调的呜咽,身体无意识地痉挛着。

端木雅博死了。

他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她”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刀。用最惨烈的方式,偿还了当年馊水桶边那个冰凉包子的因果,也彻底斩断了与欧阳瑞雪之间所有的爱恨痴缠。

……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轰鸣,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一丝光亮。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檀香、墨香和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古墓般阴冷的气息。地砖是冰冷的黑色金砖,光可鉴人,倒映着穹顶繁复的藻井,也倒映着欧阳瑞雪苍白如鬼的脸。

她被两个面无表情、气息阴冷的黑衣内侍押着,进入一道暗门,穿过一道道幽深曲折的回廊。

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

最终,她被带进一间宽阔却光线晦暗的书房。

高高的书架顶天立地,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浓重的阴影。

房间深处,巨大的紫檀木御案后,坐着一个身影。

北落司,官察,金权。

他只一身玄色的常服,上面用极细的金线绣着暗龙纹,在昏暗中若隐若现。他低着头,似乎在批阅奏章,御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几乎将他淹没。

跳跃的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薄唇紧抿,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和深不可测的威严。

押送的内侍无声地退下,厚重的殿门再次合拢。

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沉重地压在欧阳瑞雪肩头。

她垂着头,看着黑色金砖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囚服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阵阵刺痛。

端木雅博溅在"她"脸上的血早已干涸,凝固成深褐色的丑陋斑块却在她眼中历历在目,她的脸上依旧能感觉到那种滚烫的灼痛感,如同烙印。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自己平坦的小腹——此刻,她是如此后悔那里没有端木雅博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只有微弱的、代表着绝望未来的心跳,正在她冰冷的躯体里悄然搏动。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御案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如同金石摩擦的冷笑。

金权缓缓抬起了头。烛光映照下,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冰冷如寒潭,没有丝毫温度地锁定了站在阴影中的欧阳瑞雪。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她凌乱的头发,沾满血污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下意识抚着小腹的手上,眼底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带着玩味的阴鸷。

他放下手中的朱笔,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龙椅靠背上。

姿态看似放松,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压迫感。

“雪儿。”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书房的寂静,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人的神经上,“抬起头来。”

欧阳瑞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目光迎上那双冰冷的、审视的"帝王"之眼。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麻木和灰败,以及眼底深处那无法磨灭的、如同寒夜孤星般的绝望。

金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欣赏一件破损却仍有价值的瓷器。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淡漠、近乎残忍的弧度。

“你这条命,” 他慢条斯理地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字字如冰锥,“是本察长从西市乱葬岗的野狗嘴边,硬生生‘捡’回来的。”

他刻意加重了“捡”字,带着浓浓的嘲弄意味。“看过了端木雅博和和那个"家伙"一起死,你总归是舒服了吧,不管是你没有死,亦或是看到那个远超于你的天才去死。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和几位察长交流好留下你的~”

他微微倾身向前,手肘支在御案上,十指交叉,下巴搁在手背上。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盯住猎物的毒蛇,牢牢锁着欧阳瑞雪。

“现在,”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判决,“告诉我,欧阳瑞雪。你这捡回来的命……”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滑过她纤细脆弱的脖颈,最终停在她灰败绝望的脸上。

“是选择做我手中最锋利的刀,斩断那些盘踞在朝堂角落、妄图死灰复燃的严过残党?”他微微一顿,嘴角那抹残忍的弧度加深,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还是……选择现在,就回去你该去的地方——做乱葬岗里,一具被野狗啃噬殆尽的……无名枯骨?”

“刀,还是鬼?”

冰冷的字眼在死寂的书房里回荡,如同最后的审判,重重砸在欧阳瑞雪的心上。

她站在那里,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泥塑。

金权那冰冷的目光和残酷的选择,如同两条毒蛇,缠绕着她的脖颈,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做刀?为他屠戮,在这血污的朝堂上继续苟延残喘,让心中端木雅博留下的最后一点骨血也浸染上无尽的黑暗?做鬼?让这心中无法言尽的仇恨随她一同化为乱葬岗的腐肉?

哪一种选择,都是通往地狱的门扉。腹中那微弱的心跳,此刻却如同擂鼓,一下下撞击着她冰冷的胸腔,带来一阵尖锐的、混合着绝望和本能挣扎的痛楚。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时——

一阵极其细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穿透了厚重墙壁的阻隔,隐隐约约地飘了进来。

是……鸟的啼鸣?

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怯懦,断断续续,却顽强地钻入她的耳中。

欧阳瑞雪死寂麻木的眼眸,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波动了一下!她猛地转过头,循着那微弱的声音,望向书房的西窗!

那扇窗户很高,蒙着厚厚的明黄窗纱,隔绝了外面的景象。

只有几缕惨淡的天光,透过窗纱,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那鸟的声音,正是从窗外传来!带着市井的烟火气,带着一种卑微却顽强的生命力。

画眉鸟……

这三个字,如同一个尘封已久的咒语,瞬间击穿了欧阳瑞雪层层包裹的绝望冰壳!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那个初春的午后,料峭的寒风,肮脏的巷子,翻倒的馊水桶,与野狗对峙的凶狠少年……

还有……巷口马车里,竹帘缝隙间,她第一次看见他时,环绕的,画眉高亢清亮的啼鸣!

在污浊的泥泞中,是那样纯净,那样倔强!像暗夜里不期而遇的星辰!

那高亢清亮的声音,与少年眼中孤狼般不屈的凶光,在这一刻,隔着漫长的、沾满血污的岁月,在她濒临崩溃的灵魂深处,轰然重叠!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暖流,毫无征兆地从她冰冷死寂的心湖最深处,汩汩地涌了出来。

如同被巨石压住的种子,在绝望的缝隙里,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光和水分,开始顽强地顶开沉重的压迫。

她依旧面对着金权冰冷的审判。

身体依旧僵硬。

眼前再度闪过端木雅博干涸的血迹。心中的骨血依旧是她无法摆脱的枷锁。

可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窗外断续的啼鸣声,那记忆深处倔强盛放的傲岸身影……像一道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裂缝,刺穿了这令人窒息的黑暗牢笼,让一丝极其渺茫、却又无比清晰的光,透了进来。

那光,很弱,很遥远。却足以让她在这非此即彼的死亡选择前,看到了一点……别的可能。

一点属于生命本身的、不屈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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