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怀知站在酒吧门口,夜风卷着霓虹灯的光斑掠过他的眉骨。许廿天正歪歪斜斜地靠在他肩上,发烫的额头抵着他的颈窝,呼吸间带着柠檬茶混着酒精的味道。
十分钟前,梁怀知来接许廿天时,恰巧看见林浮佳和周喻芋扶着许廿天打算打车回家。
周喻芋看见梁怀知可是眼前一亮,瞬间不顾是什么场景当场就冲出来。
“梁怀知!”周喻芋声音大的要掀翻整个酒吧。
“小点声小点声,我的祖宗,喊这么大声,生怕别人不认识梁老师啊。”林浮佳。在一旁轻轻拍了拍她……
梁怀知被周喻芋扑了个满怀,差点撞翻身后的高脚凳,他下意识伸手扶住她。
“梁哥你太过分了!”周喻芋揪着他的领带“五年!整整五年!”
梁怀知有些无措地扶着周喻芋的肩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许廿天身上。许廿天正靠在墙边,醉眼朦胧地看着他们,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我…”梁怀知刚想说什么,周喻芋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知道我们多担心吗?”
“周喻芋!”林浮佳突然提高声音打断她,伸手把周喻芋拉回自己身边,“这人太多了,梁老师…,你别…”
梁怀知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两人,喉结滚动了一下“对不起,我…”
“行了,”林浮佳摆摆手,目光在梁怀知和许廿天之间转了一圈,“你先带廿天回去吧,这人太多了,不方便,给个新微信,周喻芋要找你复仇…”林浮佳看了一眼许廿天“他今天喝了不少,早点回去。”
梁怀知感谢的看了一眼林浮佳,又退回去给周喻芋说了几句悄悄话,对方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了,笑盈盈的留下了新的微信和电话,梁怀知逃过一劫。
当把扶到路边时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干脆把许廿天放在出租车后座又拐回去林浮佳和周喻芋了。
他在酒吧绕了一圈没找到两人,拿出手机给周喻芋刚刚发了个消息就听旁边通往阳台的门后发出声音。
门半掩着,隐隐看见两个人影。
他纠结了一下,好像认出了是林浮佳和周芋喻,梁怀知往前走了几步刚想出声就见,周喻芋亲昵的靠在她的肩头,林浮佳佳带着宠溺的笑容盯着怀里的人,周喻芋伸手拨弄她的头发,眼里还带着调戏对方一把抓住她胡作非为的手,然后顿了一下突然俯身吻了下去。
刚刚破晓的晨光温柔的照在两人身上。
梁怀知没在往前走,平静的移开眼睛,最终选择发个消息,告诉两人走了。
梁怀知回想起南云居。
有段时间周喻芋特别喜欢模仿林浮佳,致力于买与她相同的一起,比如一样的手机挂链,一样的手链,染一样的的指甲。
直到某一天周喻芋委屈哭着和梁怀知说,林浮佳说她是学人精。但她貌似好像是误会了这个口吻。
居梁怀知所了解,林浮佳说她学人精那天,是在酒吧里,两人都喝了点酒,林浮佳的脸泛着红,因为刚刚从台上唱完歌下来嗓音还有些低沉,漂亮的大波浪勾起周喻芋的心。
林浮佳用手撑着头,微微侧着脸,用很宠溺暧昧的语气对周喻芋说“小芋头…你怎么老学我啊,小学人精…”然而周喻芋醉了,第二天清醒过来只记得对方骂她是学人精了。
“梁怀知…”许廿天突然仰起脸,被酒气熏红的眼尾像抹了胭脂“你家有没有…”
“没有。”梁怀知截住话头,掌心隔着卫衣握住他突出的肩胛骨。太瘦了,他想,比在南云居时更瘦。
“家在哪送你回去?嗯?”
梁怀知问了好几遍,可就是撬不开许廿天的嘴,出租车后座,司机等的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计程表在许廿天上车时就已经打开,现在还未出发就翻了一倍,最后梁怀知只能叹了一口气。
车开往梁怀知家的方向时,许廿天非要趴着车窗看夜景。梁怀知拽着他卫衣帽子往后带“坐好。”手指却不自觉放轻力道——许廿天后颈有块晒伤的皮肤,是上周拍宣传电影外景时晒脱皮的。
“疼不疼?”话脱口而出才惊觉失言。许廿天困惑地转头,鼻尖几乎蹭到他下巴“嗯?”许廿天醉酒很很乖很乖,看得梁怀知心里痒痒。
梁怀知别开脸看向窗外。路灯一盏盏掠过,在他轮廓上投下流动的光影。后视镜里,司机正偷偷打量他们交叠的膝盖。
密码锁“滴”的一声解开时,许廿天突然踉跄着扑向玄关柜。梁怀知下意识去扶,却被带着一起撞在墙上。许廿天的睫毛扫过他喉结,像那年两人在南云居站在树下,树上的叶子从面前擦过。
“要看电影…”许廿天嘟囔着去够电视遥控器,卫衣下摆随着动作掀起,露出一截腰线。
“别闹。”梁怀知说。许廿天醉得有些厉害,他不忍心劲太大弄疼对方,只是轻轻的禁锢着他。
许廿天突然向后仰,眼里的狡诈藏不住,毫无防备的梁怀知被拉的瞳孔猛然收紧,下意识把胳膊垫在许廿天身下。
预想的疼痛没有传来,梁怀知想大抵他也是醉了,两人倒在沙发上。
梁怀知把人撑在自己身下,许廿天好似是被砸的有点猛,一时没缓过来。
梁怀知盯着他颤抖的眼皮和睫毛,忽然回想起那一天,也是同样的姿势。
五年前,梁怀知在梁志来了后经常不爱睡觉,可许廿天要睡觉的,他回来的很晚,一般都是对方已经熟睡后。
可是就在东窗事发的前一天晚上,凌晨三点梁怀知回来了,他看着许廿天就好像能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一般。
他是不舍的是珍惜的。
可他没有办法,他要让许廿天活,让所有人活,可他们都想让他死。
梁怀知很难受,说不出来的沉闷感,他最终没有选择回自己的床上睡觉,而是小心翼翼像在护着一块融化的冰激凌一样,伏在了许廿天上面,轻轻得安静地拉开一段距离,就像现在许廿天把他拉到在沙发上一般。
在黑暗里,梁怀知认真的盯着他,就好像要把他的鼻尖眼角嘴唇都刻在自己脑子里。
他还是没忍住。
梁怀知和许廿天距离几乎是鼻尖碰鼻尖,只要他微微低头就可以衔住他的唇,可梁怀知没有。
他只是认真的看着,看着,月光从缝隙洒进来,要是仔细看能看见梁怀知的眼睛里下起小雨。
他看得珍惜,看得认真,小雨转变成暴风雨,最终落下。
那滴雨从眼角出现,划过鼻尖之后,顺着掉下“啪嗒”只有梁怀知能听见到声音,那滴雨和梁怀知一样的珍惜许廿天一样的恳切小心。
轻轻的落在许廿天的唇上,顺着脸颊划落。
梁怀知最终还是尝到了那滴咸咸的雨水,他慢慢低下头在许廿天在脸颊吻了一口。
最后只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就移开的身子。
他这句对不起许廿天会听到的。
黑夜中,梁怀知悉悉索索换衣服,接着是洗手间关门的声音。
下一秒许廿天睁开眼,痛苦的用手腕盖住了眼睛,不知怎么回事梁怀知下的那滴雨跑到了许廿天的眼睛里,他们争先恐后的涌出。
泪水早已蓄满了眼睛,辛好是黑暗中,辛好是许廿天闭着眼,不然这是藏不住的。
他转过身用被子包裹住自己骂了一句,然后小声抽噎起来。
而这是梁怀知以为许廿天不知道的,是梁怀知不知道的。
梁怀知的手掌还撑在许廿天耳侧,沙发因为两人的重量深深凹陷。许廿天的睫毛在昏暗的客厅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像被雨水打湿的鸦羽。
“你…”梁怀知的声音哑得厉害,喉结滚动时蹭到许廿天的鼻尖。五年前那滴泪的温度突然在记忆里复苏,烫得他指尖发颤。
许廿天突然抬手,指尖轻轻擦过梁怀知的下眼睑。这个动作让两人都僵住了。梁怀知闻到他指间残留的酒气。
“要下雨了。”许廿天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他的指腹还停在梁怀知眼角,那里干燥得发烫。
梁怀知猛地直起身,沙发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他转身去开投影仪,手指在遥控器上按得太用力,机器发出滴滴的抗议声。
蓝光闪过,是《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不知道是谁看得,已经播了一半。梁怀知站在光影交界处,背影绷得像张拉满的弓。他记得许廿天第一次看这片子时,哭湿了他半边衬衫,一包纸巾。
“你记得…”许廿天在沙发上蜷起身子,酒精让他的发音黏连“那年我们在南云居看的《霸王别姬》吗?程蝶衣说…”
“说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梁怀知接得很快,快得让他自己都心惊。他背对着许廿天,假装在调音量,实际上指节已经泛白。
电影里Elio和Oliver在意大利的夏日里缠绵,梁怀知却听见身后布料摩擦的细响。
“我去煮醒酒汤。”梁怀知几乎是落荒而逃。厨房的灯光太亮,照得他无所遁形。
水壶嗡嗡作响时,他盯着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和五年前那个雨夜洗手间镜子里的男人重叠在一起。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盯着镜子里满脸水痕的自己,分不清是自来水还是眼泪。水龙头开到最大,盖过卧室里许廿天压抑的啜泣声,他不知道对方醒着。
“梁怀知…”许廿天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他差点打翻汤碗。那人光着脚靠在门框上,眼眶红得像抹了胭脂“电影放完了。”
他竟然站了半个小时整夜,任凭电影循环播放,任凭回忆将他千刀万剐。
“你该睡了。”梁怀知把醒酒汤递过去,刻意避开指尖相触的可能。许廿天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度大得惊人。
云南的雨季太长,长到足够消磨所有等待的勇气。
晨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明亮的线。梁怀知看见许廿天眼里的血丝,看见他咬破的下唇,也看见自己同样狼狈的倒影。
“雨停了吗?”许廿天问。
他松开手,腕间留下一圈红痕,像某种未完成的镣铐。
梁怀知望向窗外。朝阳正爬上城市天际线,昨夜的雨水在玻璃上干涸成蜿蜒的痕迹。
他突然想起许廿天剧本里写过的话——“有些等待像酒,越久越醇,有些离别像疤,越疼越深。”
“不知道。”梁怀知最终这样回答。他的声音很轻,却足够让许廿天听见,“但天要亮了。”
电影自动跳到了《春光乍泄》
投影仪亮起的蓝光里,梁怀知用毯子裹住昏昏欲睡的许廿天。
“梁怀知…”许廿天在梦呓中蹭了蹭他肩膀“水…”
梁怀知轻轻托住他后脑勺,将温水喂到他唇边。
许廿天闭着眼吞咽,喉结滚动时蹭过他拇指。这个角度能看到他睫毛在脸颊投下的阴影,像停栖的蝶。
许廿天盯着屏幕,突然转头“梁怀知,你会像何宝荣那样跑掉吗?”
梁怀知正在放杯子,闻言手一抖“…不会。”
“真的?”
“真的。”
许廿天满意地点点头,继续看电影。 他现在和耍脾气的小孩子一样。
“梁怀知…”许廿天声音闷闷的。
“嗯?”
“黎耀辉好惨。”
“……”
他转头,发现许廿天眼眶红了。
“只是电影。”梁怀知递过纸巾。
许廿天接过纸巾,擤了擤鼻子。
电影里黎耀辉在瀑布前痛哭时,许廿天突然哑着嗓子问“你觉得…他们还能从头来过吗?”梁怀知喉结动了动,银幕的光在他侧脸流动,像一道正在愈合的伤口。
梁怀知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傻子。”
许廿天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包纸巾。
梁怀知轻手轻脚地抱起他,往卧室走。
“梁怀知…”许廿天迷迷糊糊地喊。
“嗯?”
“你别走…”
梁怀知脚步一顿,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好。”
玻璃移门后,许廿天正把脸埋进他的毛毯里深呼吸。那上面有他常用的洗衣液味道,还有很淡的松香。五年来第一次,他允许自己在这个味道里偷偷红了眼眶。
梁怀知的卧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不过都是暗色调,很冷清,不像南云居那样的文艺。
一张大床,然后是衣柜,书桌,和书桌上的电脑资料,旁边还有一个储物架。
许廿天有些困,他迷迷糊糊的看着有些不清楚,但他可以确定的,他好像看见了一把吉他,很熟悉很熟悉,吉他边还立着一张相框,不过里面好像不是照片,而是一张看起来被撕碎后皱巴巴重新拼凑起来的纸。
………许廿天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