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巨大的叩门身，一声比一声大，他又想起来那张照片，母亲的墓碑，和杀人凶手。

　　他不敢开门。

　　随着巨大的一声震动，门开了，来人是许廿天，他把门锁砸了。

　　门锁崩裂的巨响让梁怀知浑身一颤。他下意识抱紧小提琴往墙角缩去，琴弓在木地板上划出一道尖锐的刮擦声。

　　许廿天站在门口，浑身湿透。黑发贴在苍白的额头上，雨水顺着下颌线不断滴落。他手里还拎着砸门用的消防斧，胸口剧烈起伏着。

　　“对不起。”许廿天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雨水的寒气。

　　梁怀知瞪大眼睛，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他感到自己此刻一定狼狈极了——眼睛红肿，衬衫皱巴巴地黏在身上，右手的绷带松散开来，露出那道狰狞的疤痕。

　　许廿天把斧头靠在门边，向前迈了一步。梁怀知立刻往后缩，后背撞上墙壁。小提琴在他怀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别过来…”梁怀知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我现在…很脏。”

　　“是我的错。”

　　这句话不知触动了许廿天哪根神经。他猛地冲过来跪在梁怀知面前，湿冷的双手捧住对方的脸。雨水从他们相贴的皮肤间渗出，分不清是谁在颤抖。

　　“脏？”许廿天拇指擦过梁怀知脸上的泪痕“梁怀知，你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干净。”

　　梁怀知想躲，却被牢牢固定在那双眼睛前。

　　许廿天的眼睛像是暴风雨前夕的海面。梁怀知这才注意到许廿天左颧骨上有一道新鲜的血痕，可能是砸门时被飞溅的木屑划伤的。

　　“你受伤了…”梁怀知下意识伸手，却在即将触碰时僵住。

　　许廿天抓住他退缩的手，强硬地按在自己脸颊上。温热的血沾在梁怀知指尖，像一滴融化的红蜡。

　　“这点伤算什么？”许廿天声音发紧“你知道当我看到那张被涂鸦的墓碑照片时…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梁怀知感到掌下的肌肉在轻微抽搐，这才发现许廿天整个人都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这个认知让他心脏狠狠一揪——许廿天不是来拯救他的，许廿天自己也在崩溃边缘。

　　小提琴从怀中滑落，梁怀知用双臂环住许廿天湿漉漉的肩膀。他们额头相抵，呼吸交错。许廿天身上带着雨水的腥气和淡淡的墨水味。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梁怀知轻声问“我从来没告诉过你地址。”

　　许廿天沉默了一会，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梁怀知右手腕上的疤痕“顾锦洛告诉我的。他说…他说你可能会需要我。”

　　许廿天似乎察觉到什么，松开怀抱起身走向琴盒。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许廿天欲言又止的表情。雷声紧随而至，震得窗户嗡嗡作响。

　　梁怀知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像是即将触及某个被刻意掩埋的真相。

　　“先把这个换上。"许廿天却突然转移话题，从衣柜里拿出干燥的毛衣扔给他“我去烧点热水。”

　　梁怀知抱着毛衣发呆，看着许廿天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水龙头被拧开的声音，橱柜门开合的闷响，这些日常的声响奇异地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

　　“衣柜里还有干净衣服，你去拿一件吧，不要感冒了。”梁怀知硬撑着起来对许廿天说。

　　当许廿天端着马克杯回来时，梁怀知已经换好衣服蜷缩在沙发上。湿透的衬衫被胡乱扔在地上，像只被丢弃的蛇蜕。

　　“喝掉。”许廿天把冒着热气的杯子塞进他手里“加了蜂蜜和柠檬。”

　　温热的甜香钻入鼻腔，他小啜一口，滚烫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冻结”的内脏似乎开始慢慢解冻。

　　许廿天跪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湿透的黑色衬衫还未换掉，半透明的沾在身上，他用毛巾轻轻包裹住梁怀知冰凉的右手。

　　许廿天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网上那些话…”梁怀知开口，声音比想象中平静“你看了多少？”

　　许廿天系毛巾的手顿了顿“足够多。”

　　“他们说我是…”

　　“放屁。”许廿天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段程公司那边已经开查了，今天晚上就能找到。”他抬起头，眼中燃着梁怀知从未见过的怒火“他利用了你父亲的所作所为，利用了公众的猎奇心理，但最不可原谅的是——他亵渎了逝者。”

　　梁怀知从未听过许廿天用这种语气说话。在他记忆中，许廿天总是温和的，此刻这个愤怒的许廿天让他既陌生又莫名安心。

　　许廿天突然站起来走向窗边。暴雨仍在继续，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泪痕般的轨迹。他的背影在闪电中显得格外单薄。

　　“梁怀知。”许廿天没有回头“有些真相就像积雨云，看似沉重得快要坠落，却始终等不到那道让它释放的闪电。”

　　梁怀知放下马克杯，赤脚走到许廿天身后。地板上的水渍冰凉刺骨，但他还是伸出手，轻轻环住了许廿天的腰。许廿天浑身一僵，却没有挣脱。

　　“那就让我们一起等那道闪电。”梁怀知把脸贴在许廿天潮湿的背上“这一次，不要再一个人承担了。”

　　许廿天转过身，他们额头相抵。梁怀知闭上眼睛，听见许廿天的心跳声与雨声交织在一起，像首不成调的安魂曲。

　　“我保证。”许廿天最终轻声说，呼吸拂过梁怀知的睫毛“但在那之前，先让我帮你处理这些伤口。”

　　“无论你做了什么…现在我都会帮你。”许廿天对梁怀知说。

　　两人都心知肚明对方说的是什么，是梁怀知的胆小懦弱和他的不舍。

　　“梁怀知，你是船翻了也能活下来的人。你从很深的海底往上游的人你不能和岸边的人比谁先上岸。”许廿天认真看着梁怀知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他指向梁怀知胸前——衬衫不知何时被挠出了几道血痕，可能是情绪崩溃时自己弄的。梁怀知这才感到隐约的刺痛，但比起胸口的闷痛，这点皮肉伤简直微不足道。

　　许廿天从浴室拿来医药箱，动作娴熟地给伤口消毒。棉签沾着碘伏划过皮肤时，梁怀知突然问“你经常做这个？”

　　“给自己处理伤口是作家的必备技能。”许廿天头也不抬“特别是写不出东西的时候。”

　　“可能他们说的对，我确实有点病。”

　　梁怀知心脏又是一阵抽痛。他抓住许廿天的手腕“以后不要这样了。”

　　许廿天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温柔的笑意“这话该我对你说。”

　　“你信我吗。”梁怀知没有回答他，自顾自的展开了下一个话题。

　　许廿天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终于还是来了吗，那个重逢后一直没有开过口的事，那是彼此两人心中的一道坎。

　　“许廿天，你真的放下我了吗。”梁怀知问得认真。

　　许廿天像是听见什么笑话，嘴角勾了一下，似乎不忍心在当下这个场景里说出那些话。

　　梁怀知一开口他就知道他来之前的特意伪装都崩塌了，没人知道他站在梁怀知家门口犹豫时心里想得是什么。

　　“我们之间还需要放下吗？从来就没拿起来过吧，梁大明星不是喜欢女的吗。”许廿天说的轻巧，脸上有一瞬的崩坏。

　　原来当初许廿天说让他记得他说过的话，其实是在这里等着。

　　梁怀知勾起唇角笑了笑，继续让他处理伤口，也没生气“都说我放下了，其实我是没招了。”

　　“你那个朋友段程了…你们很熟吗？”

　　“梁怀知——我们还没熟到可以随意打探对方的隐私吧，而且你现在是在以什么身份吃醋？”许廿天声音里带着冷淡毫不留情面，他忽而变了一个人，手上的力度都不自觉加重了几分。

　　这个时候梁怀知适时的想起了一句话“没有资格的占有欲最扼人心。”

　　“你知道我和顾锦洛绝对不可能发生任何关系的。”梁怀知的话好像掷地有声，语气里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决。

　　“许廿天，我刚刚出道时是他帮了我，所以我现在只是想帮帮他如果他真的有问题你换角色我没有别的话…不过你那个朋友好像和他有仇，断了他的资源…”

　　“ 我们都太固执了”梁怀知开口。

　　“我做尽了幼稚的事情，然而到现在才发现，我们都不会再天真了。”

　　”但如果削一个完整的苹果皮就可以得到永远和以后我想削很多很多完整的苹果皮。”他顿了顿然后继续说。

　　“可是断了又断了好像在告诉我我们的以后太遥远。”

　　“我常常在想如果下一个红绿灯路口刚好是绿灯我就放弃站在你身边…但是真的是绿灯的时候我就会想下一个再开始算这个不算。”

　　“确实，我认为固执真的是种病。”

　　于是名为固执的病把梁怀知逼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说是固执逼他的，不如说是梁怀知自己放不下。

　　“梁怀知——”许廿天打断了他。

　　“你让我怎么办？…”

　　“我承认，我他妈是真的喜欢你，但你要我怎么办——怎么办啊！”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喊出来的。

　　“谢阿奶，谢衡婷…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人因为梁志而死，因为梁志被冤枉，还有些人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你呢？你他妈的回去找梁志低头了，梁怀知——我真的看错你了，你居然去找他低头了…”可能是被大雨淋伤了，许廿天目前情绪及其不稳定。

　　“我后来疯了一般的想抹去你的痕迹，我遇到很多人，好人烂人…可是…”

　　“我没有。”梁怀知稳住他的身形，然后郑重其事的开口。

　　“什么…”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许廿天。”

　　“我说我没有。”

　　“我没有向梁志低头。”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