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斗不过他了,其实是骗你的,我只是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他盯着许廿天的眼睛,像是要灼出一个洞,窥见后面的脆弱。
“你知道我当时想干什么吗?”许廿天已经耳鸣了,只是听见梁怀知说
“我想杀了他。”
“我想直接拿刀捅进他的心脏,这样大家都会没事的…然后自杀。”许廿天慢慢重新听见他的声音,可还是模糊不清的,他颤抖起来。
当许廿天听见梁怀知说想杀了梁志那一刻,他想什么狗屁公平——如果梁怀知死了那么他也会死的。
“你知道么,当我知道你就是孤儿院那个小孩时我后悔了,后悔把那个琴弦兔子送给你,也后悔你被梁志看见。”
“你恨我吧…当初是梁志看见你之后才像顺水推舟送个人情,然后你就被许家选中做了转运珠开启了被控制的一生。”
“当时我想,如果我把刀捅进梁志的心脏,你会自由吗?”
“后来我想还不如捅进自己的心脏,然后结束这愧疚的一生。”
梁怀知不光为遇见许廿天愧疚,还为学小提琴愧疚,更为自己的母亲愧疚,于是他背负起了名为愧疚的罪名开启了他痛苦的后半生。
“所以…我想我还要继续让那些恨我的人看着我活着于是我继续愧疚着。”
“可以我不能放过梁志。”
“我没办法,只能看着你被许家带走,我不想让你走,但也不敢拦下你,如果你真的不顾一切不走了怎么办?那些事我不能让你承担。”
“你走之后,季哥俱乐部开启了下个赛季的征程他回去了。”
“我害怕梁志狗急跳墙,于是故意把南云居关了,逼走了周喻芋和林浮佳。”
“然后,他身边那个助理小朱帮了我,他为了提供了一些很重要的证据,有了我母亲誓死保护的原件,还有那时候我天天早出晚归去镇上托关系打点,再加上这些年我偷偷存下来的东西,我告了他。”
头顶的灯光在这一刻变得刺眼,许廿天的耳鸣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你…告了他?”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梁怀知从客厅抽屉里取出一个U盘,金属表面反射着冷光“三年零四个月。”他摩挲着U盘上的划痕“从我二十二岁收集证据到庭审结束。”
地上手机的残骸还在,他拾起电池板,鬼使神差地按开机键——居然还能启动。屏幕碎裂得像蜘蛛网,但那条彩信依然清晰可见,他迅速退出。
梁怀知调出手机里的一张照片——判决书首页盖着鲜红的公章「梁志,死刑立即执行」几个字触目惊心。
许廿天双腿发软,消毒用具早已被丢弃,他撑在地上。五年来缠绕他的噩梦,原来早被梁怀知亲手终结。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梁怀知苦笑“告诉你我每天庭审完都要去吐一场?”
他突然抓住许廿天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还是告诉你…我每分每秒都在后悔放你走?”
掌心下的心跳又快又乱,许廿天突然想起《晚婚》里他写过的台词“有些人宁愿吞一千根针,也不肯说一句留下。”
原来他写的从来都是梁怀知。
客厅的灯光在梁怀知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剖开五年来所有的伪装。
“我告了他。”梁怀知重复道“学术造假,贪污公款,故意伤害,嫁祸他人…还有谢衡婷的死。”
“终审那天”梁怀知继续说“他站在被告席上,突然对我说了一句话。”他模仿着梁志那种带着笑意的腔调“你以为赢了?许家那小子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父母为什么偏偏选中他。”
“现在看来,我赢了。”
包扎完毕,许廿天收拾好医药箱,却在起身时一个踉跄。梁怀知这才注意到他脸色异常苍白。
“你发烧了吗。”梁怀知按住许廿天滚烫的额头,内疚感汹涌而来“对不起,又是我。”
许廿天摇摇头,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湿衣服还黏在他身上,头发也只是半干。
“去洗个热水澡。”梁怀知不由分说地推他往浴室走“我去给你找干净衣服。”
当浴室响起水声,梁怀知才长舒一口气,跌坐在沙发上。
他看着被扔在一边的手机,清理后台。
母亲墓碑上的红漆在裂纹中扭曲变形“杀人凶手”四个字仿佛正在滴血。梁怀知猛地锁上屏幕,却听见浴室传来一声闷响。
“廿天?”他冲过去敲门“你没事吧?”
没有回应。梁怀知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拧动门把手——
许廿天倒在浴缸边,热水还在哗哗流着。他双眼紧闭,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梁怀知跪下来将他扶起,触手所及的皮肤烫得吓人。
“醒醒!许廿天!”梁怀知拍打他的脸颊,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许廿天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灰蓝色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抱歉。”他气若游丝“我好像…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梁怀知扯过浴巾裹住他,颤抖的手指拨打了120。
在等待救护车的漫长十分钟里,他紧紧抱着许廿天,听着对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这场持续了五年的雨季,或许终于要迎来放晴的时刻。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直到倒在梁怀知怀里,许廿天才感到,这个永远都不会偏向他的世界 ,终于向他倾斜了一点 。
可是他挡在许廿天前面的时候,不是世界变温柔了,而是有人终于愿意为他,站成一把倾斜的伞。
梁志被判死刑那天,下雪了,雪轻轻落在梁怀知肩头,他转头看看,好像没什么好看的。
回了南云,此时若大的民宿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了,许廿天走的时候他没感觉到,季青桦带着轻松走的时候他没感觉到,周喻芋哭着被林浮佳带走时他没感觉到,所有人都走了之后的那天他没感觉到。
直到今天,判决终于下来了,一切尘埃落定,所以的一切一切都结束了,他才感觉到,后知后觉的感觉,大雪从他背部蔓延上来“好冷。”梁怀知说。
他没进去,他也不敢去自己的房间,因为哪里有许廿天的影子,有他的胆小有他的懦弱,有他的不敢说出口。
他坐在南云居的台阶上看着雪下了一层有一层,看着旁边的配电箱,他想应该不会在停电了。
梁怀知坐在南云居的台阶上,指尖夹着的烟在风雪中明明灭灭。他低头深吸一口,烟草燃烧的灼热顺着喉管一路烧到肺里,却怎么也暖不了那颗早就冻僵的心。
雪落在他睫毛上,融化成水珠滑下来,像极了那年许廿天离开时他没能流出的泪。
烟灰被风吹散,飘向配电箱的方向——那里曾经在暴雨夜短路,许廿天吓得钻进他怀里,而现在,再也不会停电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发抖的手指,烟蒂上的火星在雪地里烫出一个个黑色的小洞。这双手弹过肖邦的夜曲,亲手给他写过歌,也掐灭过无数个想给许廿天打电话的冲动。现在它们连一支烟都夹不稳,真是可笑。
“咳咳…”烟呛进气管,梁怀知弓着背剧烈咳嗽起来,喉间泛起血腥味。
雪越下越大,梁怀知却觉得解脱。
这场雪多干净啊多白啊,把所有的肮脏、算计、鲜血都掩埋了。包括他藏藏起来那封没送出去的信,包括许廿天落在这里的围巾,包括…那个雪夜他亲手推开的人。
烟烧到尽头,烫到了手指。梁怀知却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这痛感多真实,比那些虚情假意的“我爱你”真实多了。他摸出最后一支烟,打火机“咔嗒”响了七八下才点燃。
火光映亮他通红的眼眶,烟抽到一半,梁怀知突然掐灭了它。他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望着一望无际的大山,望着背后的空荡,望着村里野狗的狂吠,望着慢慢变成暗蓝色的天空,望着心里的许廿天。他还能做什么呢?他这样想。
雪花落在脸上,凉得刺骨。原来最痛的从来不是失去,而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早就把心落在了别人那里,连讨都讨不回来。
雪地里,半截烟还在冒着最后的青烟,像他那些没说出口的话,终究会消散在风里。
火车票在口袋里被攥得发烫。梁怀知摸出那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印着明天的日期。
他忽然希望这场雪永远不要停,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再多留一天。可雪终究会停的,就像有些人终究要走。
起身时,积雪没过了脚踝。梁怀知回头望了眼二楼窗口——那里曾经亮着许廿天熬夜时的台灯,现在只剩黑洞洞的窗框,像被剜去的眼睛。
他轻轻带上门,锁舌咬合的声音在雪夜里格外清脆,像某种决绝的告别。
月光照在雪地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梁怀知拖着行李箱走过青石板路,身后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明天太阳出来,这些痕迹都会消失,就像他从未来过。
只有那张被雪水洇湿的车票知道,有颗心永远留在了南云居的某个角落。
最终,南云居关门了,梁怀知轻轻的来,轻轻的走,还是只有那一个行李箱,虚无缥缈,只剩下那张承载着心脏重量去往上海的火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