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作为缠绵的丝线,
洇湿了时间下的一切
暴雨砸在泥泞的官道上,冲刷草茎沾染的灰尘,溅起浑浊的水花,藕断丝连的冲刷成一片混沌的泥塘。
天幕低垂,浓黑如墨,带着模糊的湿意,压得边境线上这片荒芜的旷野喘不过气。偶尔一道惨白的电蛇撕裂黑暗,瞬间照亮远处嶙峋山石的狰狞,又被浓重的黑吞噬殆尽,留下震耳欲聋的雷鸣在旷野上滚荡。
一辆简陋的、几乎快要散架的木板车,歪斜地陷在路中央的泥坑里。
驾车的瘦马徒劳地刨着蹄子,溅起泥浆,粗重的喘息混在雨声里。
车旁,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粗布衣、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死死抱着个襁褓,雨水顺着她沟壑纵横的脸庞淌下,留下刺目的水痕,分不清是雨是泪。她佝偻着背,徒劳地用身体为怀中的婴儿遮挡着这倾盆的恶意。
“老天爷啊!开开眼吧!”老妇人的哭嚎嘶哑破碎,被狂暴的风雨撕扯得断断续续,“救救我的孙儿吧!他才三个月啊!”
泥浆没过脚踝,接踵而至的雨阻挡了一切,草木也被摧残的不成样子。
晏殊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而来,一身洗得发白的素净布袍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略显单薄却异常坚韧的线条。泥水溅在他脸上、身上,他却浑不在意,只有那双在昏暗中依旧清亮的眼睛,专注地落在老妇人怀中那个微弱起伏的小小襁褓上。
带着微弱呼吸的小小生命
“婆婆,别怕。”少年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风雨的喧嚣,带着一种温润的镇定。
雨水顺着他精致的面颊滑落,几缕墨色的湿发贴在瓷白的颊边,狼狈中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拂开老妇人因寒冷和恐惧而僵硬的手指,小心地探向婴儿的额头。
触手一片滚烫
婴儿的脸色在闪电划过的惨白光芒下泛着不祥的青灰,气息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晏殊的心猛地一沉,他毫不犹豫地解开自己湿透的外袍,里面竟是一件更单薄的旧衣。他小心翼翼地将婴儿连同襁褓一起裹进自己尚存一丝体温的怀抱,用身体挡住从侧面刮来的冷雨和寒风。
“婆婆,帮我扶住车。”晏殊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老妇人如梦初醒,慌忙用手撑住摇摇欲坠的车辕。
墨发少年抬起空余的手,五指纤长,白皙,骨节分明,在昏天黑地的雨幕中,掌心竟幽幽亮起一团柔和温润的光晕。那光晕并非炽烈,却异常纯粹,带着生命的暖意。
光晕中心,一株小巧玲珑、剔透如碧玉雕琢的月桂树虚影缓缓浮现,枝叶舒展,细碎的光点如星尘般从叶尖洒落,温柔地笼罩住气息奄奄的婴儿。
“月华…沐泽”
低低的吟诵几不可闻。
碧色的光点仿佛拥有生命,争先恐后地渗入婴儿青灰的皮肤。那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胸膛起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明显、有力起来。婴儿脸上的青灰色迅速褪去,紧蹙的眉头也一点点松开,竟在晏殊温暖的怀抱和月桂的柔光中,发出了一声小猫般微弱的嘤咛。
柔软,微弱,但确是小小生命
老妇人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浑浊的老泪汹涌而出,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在沟壑里肆意流淌。她看着晏殊被雨水冲刷得更加苍白的侧脸,看着他专注而温柔的眼神,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有无声的感激和劫后余生的巨大悲怆。
“多谢…多谢恩人…”
少年将恢复生机的婴儿小心地交还给老妇人,又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硬饼塞进她手里。“前面不远,过了界碑有个避雨的旧驿站,往东走。”他指了指方向,声音带着雨水的凉意,“带着孩子快去吧。”
老妇人抱着失而复得的孙儿,对着晏殊离去的背影,在泥泞中深深拜了下去。雨水打在她佝偻的背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晏殊没有回头,湿透的布靴踏着泥水,走向更深的黑暗和更密集的雨幕。单薄的身影在天地之威下渺小如芥子,脊背却挺直,琉璃色的眼眸在雷鸣电闪中显得澄澈无比。
他走了很久,直到官道彻底消失在身后,眼前只剩下荒草蔓生、怪石嶙峋的野地。
冰冷的雨水早已浸透骨髓,带来针扎般的寒意,冷意带着苦涩钻入指尖,只是他早已习惯。
十年,足以让身体习惯这种边境特有的、混杂着血腥、尘土和绝望的寒冷。
一如过往的无数个雨季,怎会在意纠缠过往的他自己。
这十年,他走过天斗与星罗犬牙交错的漫长边境线,见过太多这样的绝望。
饿殍遍野的村落,被佣兵劫掠后焚烧的废墟,被两国小股军队“误伤”而化作焦土的田野,长满虫子的稻谷,还有那些因一点点魂力冲突就被波及碾碎的凡人…两大帝国的野心与倾轧,如同沉重的磨盘,将边境夹缝中求生的蝼蚁一遍遍碾磨。
高贵的魂师们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他们的力量是特权,是屠刀,却唯独不是庇护。
似乎……
边境一直在下雨
为什么……这样磅礴的雨……从来就没有停过呢
晏殊指尖微动,那株温润的月桂虚影再次在掌心浮现,柔和的光芒驱散了身边一小圈浓重的黑暗和寒意。
他看着这象征生命与治愈的武魂,琉璃色的眼底深处却翻涌着与这温暖光芒截然相反的冰冷暗流。
冲天的大火,硝烟弥漫,四周都是寂静的浓烟,亲人的惨叫,粘稠温热的鲜血溅在脸上的触感…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真正远离。
那深入骨髓的仇恨,如同另一种更凛冽的寒冷,日日夜夜灼烧着他的灵魂,磋磨着他的内心。
我…该怎么办,少年问心自问
力量…他需要力量。
月桂的慈悲,救不了他的至亲,也挡不住那些高高落下的屠刀。晏殊温柔地抚摸着月桂的虚影,感受着其中流淌的勃勃生机,心中却是一片冰封的死寂。
光靠这个,不够,远远不够。
雨,似乎小了些,变成了冰冷的、连绵不断的丝线。
风在乱石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就在这风声雨声的间隙里,另一种声音,极其细微却带着森然杀意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骤然撕裂了雨幕!
晏殊的身体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已本能地向侧后方疾退!一道幽蓝的、泛着腥甜气息的毫光擦着他刚才站立的位置飞过,“嗤”地一声没入一块半人高的岩石。坚硬的岩石表面瞬间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纹,裂纹边缘竟发出“滋滋”的轻响,腾起一缕带着刺鼻酸腐味的青烟。
毒!
他连忙稳住身形,月桂虚影悬于身前,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少年前方丈许之地。雨水顺着他忽闪的睫毛滑落,视线在雨水中模糊,但他清晰地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几块巨石后,无声无息地转出三个身影。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脸上蒙着只露出眼睛的黑巾,雨水打在布料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为首一人身形高大,裸露在外的眼睛狭长而阴鸷,如同盯着猎物的毒蛇。
他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弯钩,钩刃上幽幽蓝光流转,正是刚才偷袭的武器。他身旁两人,一个手持沉重的双面战斧,另一个则空着双手,但十指指尖萦绕着不祥的墨绿色雾气。
三个魂斗罗!
磅礴的魂力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带着血腥与杀伐之气,蛮横地碾压过来,将晏殊牢牢锁定。空气仿佛凝固,冰冷的雨丝似乎都在这威压下变得沉重,压的人喘不过气
“晏殊?”为首那名手持弯钩的魂斗罗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找了你十年。躲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行医济世?呵,倒是跟你那假仁假义的父亲一个德性。”
每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晏殊的心脏,在心尖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让人胸口钝钝的疼。
父亲…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教导他医者仁心的人…晏殊的指尖瞬间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一瞬。但他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只有那双清亮的眼眸深处,琉璃色的深潭里,压抑的情绪如滔天巨浪,疯狂翻涌
“当年晏家满门三百七十一口,鸡犬不留。”手持双面战斧的魂斗罗狞笑着接口,声音洪亮,带着残忍的快意,“可惜啊,让你这条漏网的小杂鱼逃了十年!今天,该清算了!”
“跟他废什么话!”指尖萦绕毒雾的魂斗罗尖声道,声音如同夜枭,“有人买他的命!动手!”话音未落,他十指猛然向前一甩!
“第三魂技,腐骨毒雨!”
嗤嗤嗤!
无数道细如牛毛、闪烁着幽绿光泽的毒针,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暴雨,带着刺耳的尖啸,铺天盖地射向身着素衣的少年。
毒针所过之处,连冰冷的雨水都被腐蚀得滋滋作响,腾起一片片墨绿色的毒雾,瞬间封锁了晏殊所有闪避的空间。
邪魂师…这个词在他心底翻涌
几乎同时,手持双面战斧的魂斗罗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脚下两黄两紫四黑八个魂环骤然亮起,第五魂环黑光大盛!
“第五魂技,裂地崩山斩!”
他庞大的身躯如同炮弹般冲出,沉重的战斧高高抡起,斧刃上凝聚起令人心悸的土黄色光芒,带着撕裂大地的恐怖威势,朝着晏殊当头劈下。
空气被挤压,发出沉闷的爆鸣,斧未至,那狂暴的劲风已将晏殊单薄的衣衫紧紧压贴在身上,脚下的泥浆都被犁开两道深沟。
最后出手的是那个阴鸷的弯钩魂斗罗。
他并未直接攻击,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阴影,脚下第六魂环幽光闪烁,手中弯钩划出一道刁钻诡异的弧线,无声无息地袭向晏殊的侧后方,目标是他的脊椎。
那幽蓝的钩刃,如同毒蛇的獠牙,致命而阴险。
三大魂斗罗,毒雨覆盖、巨斧强攻、弯钩偷袭!配合默契,杀招迭出,瞬间将晏殊逼入绝境!他们眼中闪烁着残忍和志在必得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这个逃亡了十年的晏家余孽在下一秒被撕成碎片!
死亡的阴影,冰冷粘稠,比这倾盆的夜雨更沉重地笼罩下来
晏殊被那狂暴的魂力威压和杀意死死钉在原地,月桂的光芒在毒雾和斧风下剧烈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雨水混着氤氲的雾气模糊了视线,他几乎能看到那幽蓝弯钩撕裂空气的轨迹,闻到毒针带来的刺鼻腥甜,能感受到裂地崩山斩那足以将他碾成齑粉的恐怖力量。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被强行压抑的,隐忍的,此刻如同火山熔岩般,咆哮着要喷薄而出的滔天恨意。
父亲温和的笑脸,母亲温柔的怀抱,兄长爽朗的笑声…全都在一夜间,被人,或者就是眼前这些人,付之一炬!化为焦炭。
十年隐忍,行医,历经磨难,他试图用月桂的慈悲去试图抚平这世间如眼前边境一般的疮痍,去压制心中那头名为仇恨的凶兽,他告诉自己,不要被仇恨冲刷了头脑,可到头来,换来的依旧是这如影随形的追杀,依旧是这毫不留情的绝杀!
为什么…他不明白…也试图寻找真相
温柔…?慈悲…?这些救不了任何人。救不了他的父母,救不了他的族人,甚至救不了刚才那个在风雨中垂死的婴儿。如果不是他恰好路过…
但在这世间的角落,又有多少生命悄无声息的凋落,杳无音信……
一个冰冷的,极致的声音在灵魂深处炸响,盖过了所有风雨,盖过了所有杀招的呼啸,如同极北荒原上万年不化的寒冰:
“够了!”
就在那漫天毒针即将及体、裂地巨斧已到头顶、幽蓝弯钩即将刺入后心的千钧一发之际
—————
晏殊一直低垂的眼帘猛地抬起!
那双总是盛着温和月光的眼眸深处,最后一丝属于“医者晏殊”的温润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比万载玄冰更刺骨的森寒,是比地狱熔岩更炽烈的杀意!
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目睹深渊后彻底爆发的、玉石俱焚的疯狂!
他周身的气息骤然改变
不再是月桂的温润平和,而是一种源自古老、冰冷、孤高、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恐怖气息轰然爆发。
“嗡——!”
一声清越到穿透九霄的嗡鸣,骤然压过了所有的风雨雷鸣、毒针尖啸、斧刃破空!
少年的身后,空间猛地扭曲、荡漾!仿佛投入巨石的冰湖!
一只巨大的、如梦似幻的冰蓝色蝴蝶虚影,毫无征兆地、悍然降临。
那蝶翼舒展,近乎透明,边缘却流转着青色的极光,每次微不可查的扇动,都带起无数细碎的、晶莹剔透的冰晶雪花,如同最纯净的钻石粉尘,在狂暴的风雨中洋洋洒洒地飘落。
蝶翼上勾勒着繁复的银色纹路,如同远古神祇的符咒,散发着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极致寒意。
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透出冰冷,恍若神明降世
晏殊的发丝无风自动,在冰冷的气息中狂舞,飞扬。他右手依旧维持着月桂的虚影,碧光流转,守护己身。但左手,却对着那漫天射来的毒雨和当头劈下的巨斧,悄然伸出
动作优雅而迅捷,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漠然。
随着他左手的探出,身后那巨大的霁雪灵蝶虚影,一只梦幻般的冰蓝蝶翼,如同神罚之刃,轻轻向前拂动。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本身被冻结、然后强行撕裂的声音——“喀嚓…嚓…”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铺天盖地、带着腐蚀毒雾的幽绿毒针,在距离晏殊身体不足三尺的空中,瞬间凝固。每一根毒针都被一层薄如蝉翼、却坚不可摧的冰晶完美包裹,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昆虫,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那柄挟着开山裂石之威、土黄色光芒爆涌的沉重巨斧,连同它后面那个面目狰狞、肌肉虬结的魂斗罗,也一同被定格。
斧刃上狂暴的魂力光芒如同被浇灭的火焰,瞬间黯淡、凝固。魂斗罗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眼中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一层晶莹剔透的冰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他的铠甲、皮肤、毛发,将他连同那柄巨斧,冻结成了一座保持着劈砍姿势的冰雕。
极致的寒意,如同无形的瘟疫,
瞬间蔓延!
“什…?!”侧后方,那幽蓝弯钩的偷袭者魂斗罗的阴鸷双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他距离稍远,没有被直接冻结,但那股冻结灵魂的寒意,让他刺出的弯钩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速度骤减!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魂力运转,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恐怖低温而变得滞涩无比!
这哪里是什么辅助系!这分明是…极致的强攻!极致的冰属性掌控!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情报错了,大错特错!
然而,晏殊的动作没有半分停滞。
他的左手,五指在虚空中,优雅而冷酷地,轻轻一握。
“碎。”
一个冰冷的音节,如同神谕。
“砰——!!!”
那被冻结在半空的无数毒针冰晶,连同那个持斧魂斗罗所化的巨大冰雕,在同一刹那,轰然炸裂!
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烈,只有一种极致冷酷的唯美。
无数包裹着幽绿毒液的冰晶碎片,如同亿万颗细小的钻石,在月桂碧光和霁雪灵蝶七彩光晕的交织下,折射出璀璨而致命的华光,向着四面八方激射。
它们穿透雨幕,打在岩石上,岩石瞬间被腐蚀出蜂窝般的孔洞,又被冰晶覆盖;打在地上,泥浆冻结成坑洼的冰面…
而那座持斧魂斗罗的冰雕,则直接化作了漫天晶莹的冰粉,混合着被冻结的雨水,纷纷扬扬地洒落。连同他的灵魂,一同被这极致的冰寒碾碎、湮灭,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这片被狂暴风雨肆虐的荒野。
夜色笼罩大地,只剩下雨水敲打冰面发出的单调“噼啪”声,以及被冰粉覆盖的、持斧魂斗罗站立之处留下的一个浅坑,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可怕的一幕。
剩下的两个魂斗罗,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僵立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似乎被冻结了。
那个释放毒针的魂斗罗,指尖萦绕的墨绿毒雾早已消散无形,他惊恐地看着自己那些被冻结、炸裂的毒针,又看向晏殊身后那只缓缓扇动着梦幻蝶翼、散发着冰冷寒意的巨大冰蝶虚影,身体筛糠般颤抖起来。
而那个手持幽蓝弯钩的阴鸷首领,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他看着晏殊缓缓转过身,那双眼睛,哪里还有半分边境行医者的温和?
那分明是深渊!是极地!是冻结一切的寒冰!
“你…你到底是什么怪物?!”弯钩魂斗罗的声音尖锐变调,带着濒死的恐惧。
晏殊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了那只刚刚捏碎了生命的手,修长的手指对着弯钩魂斗罗的方向,白皙的指尖虚空一点。
霁雪灵蝶的另一只蝶翼,带着冻结时空的寒意,优雅而致命地,轻轻扇动。
“不——!!!”凄厉的惨叫只来得及发出半声。
一股肉眼可见的、纯粹由极致冰寒凝聚的苍白寒流,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吐息,瞬间跨越空间,将那弯钩魂斗罗连同他周围数丈的空间,彻底吞没。
冰晶以恐怖的速度蔓延、凝结。如同毒蛇蜿蜒爬上他的身体。
他手中的弯钩,他惊骇欲绝的表情,他试图爆发魂力抵抗的动作…一切都被定格,然后被一层厚达数尺的、坚硬无比的寒冰彻底封死。形成了一座新的、姿态扭曲的冰棺。
最后剩下的毒魂师魂斗罗彻底崩溃了。
他怪叫一声,再无半分战斗意志,转身就向雨幕深处亡命奔逃,什么任务,什么主上,在眼前这尊能瞬间冻结、粉碎魂斗罗的恐怖杀神面前,都成了笑话,他只想活着!逃离这个地狱!
墨发少年看着那仓皇逃窜的背影,心中讽刺,眼神漠然,如同看着一只挣扎的蝼蚁。
他没有追击,只是对着那逃窜的身影,再次抬起了左手。
霁雪灵蝶虚影微微昂首,一道细若发丝、却凝聚到极致的冰蓝色光线,无声无息地从蝶翼尖端射出。
“嗤!”
光线精准地没入那毒魂师的后心。
狂奔的身影猛地一顿,随即,一层冰霜从他中箭处疯狂蔓延开来,眨眼间覆盖全身。
他保持着奔跑的姿势,重重地扑倒在冰冷的泥水里,化作了一座奔跑姿态的冰雕,生命的气息彻底断绝。
狂暴的风雨依旧。
荒野上,只留下两座姿态各异、在闪电惨白光芒下折射着诡异华彩的冰雕,以及满地晶莹的冰晶碎片和坑洼的冰面。
晏殊身后的巨大霁雪灵蝶虚影缓缓收敛、淡化,最终消失无踪。
那冻结灵魂的恐怖寒意也随之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夜雨重新占据这片空间。
他站在原地,微微喘息。
过度释放第二武魂的力量,尤其是刚刚完全觉醒后的爆发,对他身体的负荷极大。脸色比月光更苍白,身体颤抖,发丝被打湿贴在脸颊,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得得近乎脆弱的轮廓。
结束了……
少年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左手。指尖还残留着释放极致寒冰的触感,冰冷而强大。他缓缓抬起右手,那株温润的碧玉月桂依旧悬浮在掌心,散发着柔和的生命光晕。
一手生,一手死。
月桂的慈悲,霁雪的冷酷。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此刻在他体内交织、冲撞。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混着血腥,雨腥和泥土气息的冰冷空气。呼吸急促,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暴戾与疯狂已然退潮,重新覆上一层深不见底的沉静和柔和。
只是那沉静之下,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曾经竭力维持的某种平衡,被今夜的血与冰,彻底打破。
“咳……咳”他缓缓弯下腰,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胸腔,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胸口如同针扎般。一丝殷红的血迹,从苍白的唇角溢出,又被冰冷的雨水迅速冲淡。
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站直身体,目光投向武魂城的方向,那隐于重重雨幕之后的庞然大物。
力量暴露了,行医十年积攒的微薄名声,恐怕也盖不过今夜这瞬间击杀三名魂斗罗的震撼。
快来人了,他得赶快离开
“也好。”晏殊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与决绝。
月桂的光芒温柔地包裹着他,驱散着寒意,修复着内腑的震荡。
温柔是他的本性,是母亲和父亲赋予他的底色。但慈悲,救不了他想救的人。
改变不了他想改变的现状
这条路,终究只能染着血走下去。
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两座冰雕,转身,步履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定地,朝着与旧驿站相反的方向,朝着风雨更深处,一步,一步走去。
单薄的背影,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雨幕中,渐行渐远。
雨,还在下。冲刷着荒野上的冰晶和残留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