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伶仃影,更像是画地为牢的结果。
她厌恶这种黏稠的、自困愁城的哀怨。虽说她失忆了,不记得自己是谁,来自何方,但她记得那种感觉,面对困境,唯有向前!没有退路,便杀出一条血路!归处?心安处便是归处,脚下的征途便是归处!
她琢磨了一会儿,提笔蘸了墨。她这哪是在写什么诗?分明是在对那弥漫全词的哀怨孤绝,掷出一柄斩破迷障的投枪!她要写的,不是附和,是回应!是要用这一笔一划,立起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态度!
笔落。她将词稿交上,心中想的仍是那一百两白银,却不知这柄由词句铸成的投枪,已在最高处的包厢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包厢内,谢危倚窗而坐,目光沉静如水。长随将收上的诗稿按顺序呈上,他执卷快速浏览:
第一份辞藻华丽,通篇堆砌金风玉露、桂子飘香,字字精巧却流于俗套。谢危指尖在纸面一叩,低声道了句匠气。
第二份刻意模仿他字迹的沉郁笔锋,满纸国仇家恨的呐喊,却如无根浮萍。他冷笑一声,批了四字东施效颦。
第三份字字逢迎,通篇赞颂张老大人清誉,谄媚之气几乎透纸而出。谢危蹙眉,直接合上扔到一旁。
再往后翻,不是伤春悲秋的矫揉造作,便是空洞无物的陈词滥调,偶有格律不通者,更令他眼底寒意愈深。
他微微蹙眉,眼中难掩失望,对长随挥了挥手。就在长随准备告退时,他目光无意掠过最后一页诗稿。
那字迹!力透纸背!如断金切玉,又如孤松立于崖壁!带着一股久违的、沙场磨砺出的铮铮铁骨与磅礴之气!再看内容:
《鹧鸪天·步韵答秋思》
铁马冰河踏碎烟,关山戍角破春寒。
恩仇俱作樽前土,肝胆长留匣底颜。
身纵死,志须全。沧溟尽处有征帆。
灯挑夜雨磨霜刃,月照征衣即故园!
谢危捏着诗稿的手指猛地收紧!那沉寂如古井深潭的眼眸骤然掀起惊涛骇浪!
不是辞藻,是那股气!那股睥睨生死、以征途为故园的磅礴之气!那字里行间透出的铁血与决绝......太像了!像那个曾与他并辔纵横、最终消失于烽火中的身影!
他倏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翻了身后的紫檀木椅!“哐当”一声巨响!他浑然不觉,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制却仍泄露的颤抖与急切:“此诗......何人所作?!”
长随从未见太师如此失态,惊了一跳,忙躬身道:“回太师,是......是楼下一位戴着银色獠牙面具的姑娘,气质......极为冷冽,站在人群中,倒像......像是带刺的玫瑰,看着娇弱,实则能扎人。”
“是她......一定是她?!”谢危心潮翻涌,几乎无法自持。他强压下翻江倒海的心绪,哑声命令:“头筹!给她!立刻!去!看着她!别让她离开视线!”
扶苏戴着银色獠牙面具,在众人瞩目下,接过小斯奉上的一百两雪花纹银。沉甸甸的银锭入手,她心头那点因诗题勾起的莫名不适烟消云散。镖局启动资金,有了!
她将银子揣好,趁着众人还在惊叹议论,转身便离开了喧嚣的揽月阁,身影迅速融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