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麻木地捡起那身囚服，如同披上裹尸布。她颤抖着手，解开身上那件象征着太子妃尊荣的、如今却沾满污渍的旗装。当那冰冷的、带着倒刺般粗糙感的囚服贴上肌肤的瞬间，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阶下囚……** 这个认知，比剃刀更锋利地切割着她的神经。
为首的太监冷冷地看着她换好囚服，又拿出一个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方劣质的砚台和一支秃了毛的笔。
“奉旨，” 太监的声音依旧平板，“废太子妃瓜尔佳氏，需手书罪己书一份，详陈己过，乞求皇上宽宥。每日……不得少于千字。” 他将纸笔砚台放在冰冷的炕桌上。
**罪己书？** 明玉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是要她自我羞辱，自我否定，将所有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吗？** 这比剃发更诛心！康熙不仅要摧毁她的身体和尊严，更要摧毁她的意志，让她彻底沦为摇尾乞怜的可怜虫！
看着那冰冷的纸笔，明玉心中最后一丝属于“瓜尔佳·明玉”的骄傲，被彻底碾成了齑粉。她颤抖着拿起那支秃笔，蘸了蘸劣质的墨汁，在粗糙的纸上，写下第一行屈辱的字：
“罪妇瓜尔佳氏，诚惶诚恐，顿首百拜……..”
几天后，塞外的寒风更加凛冽。明玉和同样被剃了发、穿着灰色囚服、形容枯槁如同鬼魅的胤礽，被粗暴地推搡着，押上了回京的囚车。
没有暖轿，没有仪仗，只有两辆四面漏风、散发着牲畜腥臊味的简陋囚车。车轮碾压在坑洼不平的官道上，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寒风如同刀子般从缝隙里灌进来，刮在脸上、剃光的头皮上，带来刺骨的疼痛。
胤礽蜷缩在另一辆囚车的角落里，目光空洞地望着车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泥塑。昔日的骄矜、暴戾、阴鸷，早已被绝望的死灰所取代。剃光的头皮上，几道挣扎留下的血痂，如同耻辱的烙印。
明玉裹紧身上单薄得如同纸片的囚服，冻得瑟瑟发抖。她透过囚车木栅的缝隙，麻木地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萧瑟景象。枯草，荒山，铅灰色的天空……一切都失去了颜色。押解的队伍沉默得可怕，只有马蹄声、车轮声和呼啸的风声，交织成一曲凄凉的挽歌。
队伍行至京郊一处驿站短暂休整。明玉被允许下车解手，在两名凶悍仆妇的严密监视下，走向驿站后面荒草丛生的角落。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迷得人睁不开眼。
就在她低头系着粗糙的囚裤腰带时，一个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瓜尔佳家的……”
明玉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驿站杂役粗布衣裳、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的瘦小身影，飞快地将一个揉成团的、沾着油污的纸团塞进了她脚边的枯草丛里！然后，那人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迅速消失在驿站后墙的拐角，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面容！
明玉的心脏狂跳起来！她迅速蹲下身，借着系腰带的动作，飞快地将那团纸抓在手心，紧紧攥住！冰冷的纸团，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强作镇定地回到囚车旁，在仆妇凶狠的注视下，艰难地爬上冰冷的囚车。蜷缩回角落，背对着外面，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在囚服宽大的袖子里，展开了那个油污的纸团。
纸上只有一行歪歪扭扭、极其潦草、仿佛是用烧焦的木炭写就的小字：
“索伏诛，凌升任，安勿念。西苑之事，慎言。待。”
**轰！** 明玉的脑子再次炸开！巨大的信息量让她几乎窒息！
“索伏诛”——索额图死了！被康熙处决了！她的借刀杀人之计成功了！那最后送出去的证据，发挥了致命的作用！
“凌升任”——凌普升官了！这把锋利的刀，不仅活了下来，还得到了重用！这是她未来可能的重要外援！
“安勿念”——红袖和翠云安全！她们没有被牵连！这比什么都重要！
“西苑之事，慎言”——警告她关于落水刺杀案，务必保持沉默！说明此事背后水极深，牵扯极大！
“待”——等待！有人在告诉她，活下去，等待时机。
这简短的信息，如同黑暗深渊中投下的一束微光！虽然微弱，却瞬间驱散了她心中积压多日的绝望和阴霾！**索额图死了！凌普在！红袖翠云安全！有人在暗中帮她！** 希望！久违的希望之火，在她早已冰冷的心底，重新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她死死攥紧了那张纸条，仿佛攥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让她感到一丝真实。她迅速将纸条揉碎，塞进嘴里，混着冰冷的唾液，艰难地咽了下去。**证据，必须彻底销毁！**
囚车再次启动，颠簸着驶向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力也象征着无尽囚笼的紫禁城。寒风依旧凛冽，囚车依旧冰冷，但明玉蜷缩在角落里的身体，似乎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了。她微微抬起头，透过木栅的缝隙，望向紫禁城那越来越近、在铅灰色苍穹下显得格外森严压抑的轮廓。
**索额图死了。**
**胤礽废了。**
**但……她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咸安宫……** 她咀嚼着这个即将成为她新囚笼的名字，眼中不再是彻底的绝望，而是燃起了一丝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属于林明玉的狠厉光芒。
**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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