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安宫。
厚重的、布满铜绿和锈迹的宫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发出沉闷如丧钟般的巨响。那沉重的撞击声，仿佛砸在明玉的心口，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最后一丝微弱的侥幸也彻底熄灭。门轴摩擦的刺耳呻吟，如同垂死野兽的哀鸣，在死寂的院落里回荡不息，更添几分绝望的阴森。
她站在院门内，抬头望去。
眼前是两进破败的院落。前院空旷，铺地的青砖早已碎裂不堪，缝隙里顽强钻出枯黄的杂草，在深秋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几株半死不活的老槐树，枝干虬结扭曲，如同鬼爪般伸向铅灰色的天空，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零星的枯叶，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沙沙声。正房三间，瓦片残缺，檐角挂着蛛网，糊窗的高丽纸早已泛黄破烂，被风撕扯出更大的口子，像一张张咧开的、嘲笑的嘴。东西两间厢房更是低矮破败，门板歪斜，仿佛随时会倒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霉味、尘土味和某种……若有若无的、如同坟墓般的阴冷气息。没有一丝人气，只有死寂。寒风从破损的门窗缝隙、从墙体的裂缝里肆无忌惮地灌进来，发出尖锐的呼啸，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更显凄凉。
**这就是……冷宫？** 明玉裹紧了身上那件单薄粗糙、散发着霉味的灰色囚服，剃光后只余青茬的头皮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寒意刺骨。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参差不齐的发茬，那耻辱的触感让她胃里一阵翻腾。被押解回京的路上咽下的那张纸条带来的微弱希望，此刻在这片破败死寂的天地里，显得如此遥远和不真实。
“进去吧！以后就待在这儿！安分点！” 身后传来看守侍卫冰冷不耐的呵斥，随即是铁链哗啦作响，巨大的铜锁落下，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明玉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空气呛得她咳嗽起来。她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步走向那黑洞洞的正房。脚下的碎砖硌得生疼，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推开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一股更加浓郁的霉味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只有破窗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勉强照亮了满地的灰尘和蛛网。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破木桌，两把同样摇摇晃晃的椅子，以及角落里一张光秃秃的土炕。炕上胡乱堆着两床看不出本色的、又薄又硬的棉被。
**家徒四壁。** 明玉的心彻底沉入了冰冷的谷底。她走到炕边，伸手摸了摸那冰冷的、硬得像石板的炕面，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没有炭火，没有热水，甚至连一盏油灯都没有。**这就是……未来？**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吱吱——”
一阵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明玉猛地转头，只见几只肥硕的老鼠正肆无忌惮地在墙角窜动，绿豆般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光，毫不畏惧地打量着她这个新来的“囚徒”。
明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她捂住嘴，强忍着没有吐出来。**连老鼠……都敢如此嚣张了吗？** 巨大的屈辱和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压垮。她颓然跌坐在冰冷的炕沿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寒冷，饥饿，恐惧，绝望……各种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蜷缩起身体，将头深深埋进膝盖，试图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活下去……** 那个在囚车上支撑她的念头，此刻在这片绝望的死寂中，变得如此苍白和艰难。
日子在咸安宫的死寂和冰冷中，以一种近乎凝固的缓慢速度流逝。
每日的饭食，由一个满脸横肉、眼神凶悍、被侍卫们称作“王婆子”的老宫女，从一个仅容碗碟递送的小门洞里塞进来。永远是一碗能照见人影、漂浮着几片烂菜叶的稀粥，一个硬得像石头、散发着浓重碱味的窝头。偶尔，会有一小碟黑乎乎的、散发着怪味的咸菜。这就是全部。明玉强迫自己吞咽下去，不是为了充饥，只是为了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存本能。
水是限量供应的，浑浊冰冷，带着一股土腥味。洗漱？成了奢望。剃光的头皮，在冰冷的空气和污垢的刺激下，又痛又痒，如同无数蚂蚁在啃噬。身上的囚服早已肮脏不堪，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没有换洗，没有热水，只有无尽的寒冷和肮脏。
最可怕的，是那深入骨髓的寒冷。深秋过去，初冬的寒意一天重过一天。咸安宫如同一个巨大的冰窖。破旧的棉被根本无法抵御严寒。明玉整夜整夜地蜷缩在土炕上，冻得浑身僵硬，牙齿咯咯作响，根本无法入睡。她只能不停地活动着麻木的脚趾和手指，防止被冻伤坏死。身体的热量在一点一点流失，仿佛生命也在随之流逝。
胤礽被关押在咸安宫另一处更偏僻的院落里。明玉不知道他的具体情况，只从王婆子偶尔不耐烦的只言片语和侍卫们隐隐传来的呵斥、咆哮声中，拼凑出一些碎片。
他似乎彻底疯了。
据说他时而沉默如同枯木，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对着墙壁喃喃自语；时而又会突然爆发，疯狂地砸东西，嘶吼咆哮，咒骂康熙，咒骂索额图，咒骂所有他认为背叛了他的人。看守他的侍卫被他打伤了好几个。他的囚服总是破烂肮脏，脸上时常带着新伤旧痕，眼神时而空洞，时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王婆子提到他时，脸上总是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恐惧，称他为“疯狗”、“祸害”。
明玉听着，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他疯了……也好。** 至少，他不用像她这样清醒地承受着这无休止的折磨和绝望。**或许，疯了才是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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