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一天深夜,一阵凄厉绝望、如同野兽垂死般的嘶吼和哭嚎,穿透厚厚的墙壁和死寂的夜,清晰地传入明玉的耳中时,那声音里的痛苦和绝望,依旧像冰锥般刺入了她早已麻木的心脏。
那声音持续了很久,从疯狂的嘶吼,到断断续续的咒骂,最后变成一种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和啜泣。那是一种失去了一切,被整个世界抛弃后,发自灵魂最深处的悲鸣。
明玉蜷缩在冰冷的炕上,裹紧了那床薄被,听着那穿透黑夜的绝望哭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恨吗?** 是的,她恨胤礽。恨他的暴戾,恨他的无能,恨他将她拖入这无间地狱。**但……** 听着那绝望的哭声,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兔死狐悲的凄凉,悄然在她心底弥漫开来。**说到底,他也不过是这皇权倾轧下的又一个牺牲品罢了。一个被宠坏又被摧毁的可怜虫。** 恨意依旧存在,但似乎不再那么纯粹和尖锐,而是被这无边的黑暗和寒冷浸泡得有些……复杂。
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在某个死寂的深夜,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鹅毛般的雪片从铅灰色的苍穹纷纷扬扬洒落,很快覆盖了咸安宫破败的屋顶、荒芜的庭院、虬结的枯枝。世界被一片刺目的苍白所覆盖,死寂中更添肃杀。
寒冷,陡然加剧!
破败的房屋根本无法抵挡风雪的侵袭。寒风裹挟着雪沫,从门窗的每一个缝隙里疯狂灌入。屋内的温度骤降,呵气成冰。那床薄薄的棉被如同纸片,根本无法提供丝毫暖意。明玉蜷缩在土炕上,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冰窟深处,血液似乎都要冻结。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她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渣般的刺痛。头痛欲裂,意识开始模糊。
**不行……不能睡……**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她心底挣扎。**睡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知道自己可能感染了严重的风寒。在这缺医少药、无人问津的绝境里,一场小小的风寒,足以致命!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挣扎着爬下冰冷的土炕,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她踉跄着走到门边,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厚重的木门。
“开门!开门啊!我病了!我要见太医!开门!” 她的声音嘶哑微弱,在呼啸的风雪中如同蚊蚋。
门外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寒风卷着雪沫,更猛烈地扑打着门窗。
“王婆子!王婆子!求求你!开开门!我快死了!求求你!” 明玉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和绝望的哀求。她不能死!绝不能死在这里!她还有仇没报!还有希望……那微弱的希望!
她不知拍了多久,喊了多久。手掌拍得红肿麻木,喉咙嘶哑得再也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就在她彻底绝望,身体沿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落时,门外终于传来了铁链哗啦的声响,以及王婆子那极不耐烦、如同破锣般的呵斥:
“嚎什么丧!大半夜的!晦气!” 门上的小窗被拉开一条缝,王婆子那张布满横肉、写满厌恶的脸出现在缝隙后,浑浊的眼睛冷冷地扫视着瘫倒在地、瑟瑟发抖的明玉。
“王嬷嬷……求求你……我病了……咳咳……好冷……求求你……给点炭火……或者……或者一碗热水……咳咳咳……” 明玉挣扎着爬到小窗前,仰起头,露出那张因高烧而潮红、却又被冻得青紫的脸,眼中充满了卑微的乞求。
王婆子皱着眉,像打量一件肮脏的垃圾,撇了撇嘴:“病了?冷?呵!当自己还是金尊玉贵的太子妃呢?进了这咸安宫,就得认命!炭火?热水?想得美!有口吃的饿不死你就不错了!还想要东要西?冻死病死?那是你的造化!省得浪费粮食!” 她刻薄地啐了一口,就要关上小窗。
明玉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窟!**不行!不能让她关上!** 巨大的求生欲让她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即将关闭的小窗边缘!
“你干什么!松手!” 王婆子被吓了一跳,厉声尖叫,用力想关上窗板!
明玉的手被粗糙的木边硌得生疼,但她死死抓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喊道:“王嬷嬷!我知道……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守着我们这些废人……又冷又没油水……咳咳……你行行好……帮帮我……只要一点炭……一点热水……我……我身上还有点东西……” 她飞快地摸索着囚服的内衬——那里,藏着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一枚小小的、镶嵌着米粒大小珍珠的素银耳钉。这是她被剃发时,混乱中偷偷藏下的,是瓜尔佳·明玉最后一点可怜的体面。
她颤抖着,将那枚小小的、带着体温的银耳钉,从门缝里塞了出去,掉在王婆子脚边的雪地里。
王婆子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她弯腰飞快地捡起那枚耳钉,在昏暗的光线下掂了掂,又用粗糙的手指摩挲了一下那颗小珍珠,脸上的横肉抖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贪婪和算计。
“哼!算你识相!” 王婆子将耳钉飞快地揣进怀里,脸上的厌恶之色稍减,但依旧没什么好气,“等着!” 她砰地一声关上了小窗。
明玉脱力地瘫倒在冰冷的地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全身的疼痛,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她不知道王婆子会不会守信,那枚耳钉是她最后的身家。
时间在寒冷和病痛中缓慢地爬行,每一秒都是煎熬。就在明玉的意识再次开始模糊时,小窗被重新拉开。一个黑乎乎的、豁了口的瓦罐被塞了进来,里面是半罐温热的、浑浊的水。同时塞进来的,还有一小把……带着泥土的、蔫了吧唧的、像是某种植物根茎的东西?
“喏!水!烧过了!爱喝不喝!” 王婆子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施舍般的语气,“还有这些,厨房角落捡的烂姜根!自己看着办吧!省着点!下次再想要,可没这么便宜了!” 说完,小窗再次重重关上。
明玉如获至宝!她挣扎着爬过去,抱起那瓦罐。温热的触感透过粗糙的陶壁传来,虽然水浑浊不堪,但此刻无异于琼浆玉液!她顾不上许多,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水流滑过干裂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和生机。
她又拿起那一小把蔫巴巴、沾着泥土的姜块(她认出来了),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姜!驱寒的姜!** 这简直是救命的稻草!她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辛辣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刺激着味蕾,也带来一股微弱的热流。
她将剩下的姜块像宝贝一样藏好。然后,她拖着沉重的身体,在冰冷破败的屋子里翻找起来。角落里,她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边缘有些破损的瓦盆。她如获至宝地将它拿到院子里,忍着刺骨的寒冷,用破瓦片一点点刮掉盆底冻结的泥土和污垢,又用雪水反复清洗干净。
回到屋内,她将瓦盆放在冰冷的炕沿上。看着这个简陋的容器,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念头,在她被求生欲点燃的脑海中疯狂滋生——**种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