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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屏幕在湿漉漉的掌心震动时，雨刷刚好停在玻璃中间，留下一道模糊的水痕。照片里的珍珠手链像某种惨白的牙齿，江辰盯着那几粒滚落在地的珍珠，突然想起林薇去年生日时，手腕上戴着的那条银链小鱼。
"开车。"他捏碎了手机壳边缘的塑料，玻璃裂纹从角落蔓延开，像蛛网缠住了林薇的名字。赵露在后座突然尖叫，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嵌进方向盘的皮质接缝里，留下几个月牙形的血印。
林薇的公寓钥匙插在锁孔里转了三圈才对上齿。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在地板上投下两人变形的影子。鞋柜上的玻璃杯还保持着倾斜的角度，杯底残留的咖啡渍已经发黑，旁边压着半张超市购物单，字迹是林薇惯有的圆润小楷。
"别碰任何东西。"赵露突然抓住他伸向玄关抽屉的手，她的指甲缝里还留着仓库的铁锈，"警察说要等法医勘察完......"
"他们不会来了。"江辰甩开她的手，抽屉磕在木质轨道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最底层压着个褪色的饼干盒，打开时铁盖刮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突兀。里面整齐码着五本相册，最上面放着枚缠满红绳的平安符，流苏已经起了毛边。
赵露的呼吸突然停滞。那个平安符是林薇奶奶去世前求的，她曾攥着这东西在医院走廊哭到昏厥，说要把这辈子所有的好运都转给胃出血住院的江辰。而此刻，红绳上还沾着几星早已发黑的血渍，像谁没擦干净的眼泪。
相册最厚的那本夹着张泛黄的便利贴。江辰的手指刚碰到"巴厘岛"三个字，窗外突然亮起惨白的闪电，把客厅照得如同停尸房。照片上的林薇穿着蓝白条纹的裙子，裙摆被海风掀到膝盖以上，左手紧紧攥着泳衣的系带——那是他们在沙滩上吵完架后拍的，她脖子上还留着他失态时掐出的红痕。
"她始终带着这个。"赵露从相册里抽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支派克钢笔，金色笔帽已经磨出银色的底色，"你去年升职那天扔掉的，说这笔写不出你想要的未来。"她把钢笔狠狠砸在茶几上，玻璃台面立刻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但她捡回来了，每天用它画设计图，说等你后悔的那天......"
江辰的喉咙像是被水泥灌住。他想起自己摔笔时溅在林薇脸上的墨水，想起她说"没关系我擦得掉"时发颤的指尖。此刻那支笔正躺在裂痕中央，月光从笔帽的缝隙漏进去，照亮笔杆上刻的小字："辰&薇，forever"。
门铃在这时突然响起，惊得墙上的石英钟发出哗啦的响声。江辰打开门时，律师证上的国徽在手电筒光线下闪着冷光。张律师的黑伞还在滴水，在玄关垫上洇出深色的圆斑，让他想起仓库地面那道拖曳的血迹。
"林小姐的遗嘱需要两位见证人在场。"律师的公文包在茶几上磕出沉闷的响声，文件袋封条上的火漆印是林薇最喜欢的百合图案，"主要遗产是这套房产和存款......"
赵露突然抓住江辰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他手肘的旧伤："等等，存款？"她的声音发飘，像随时会被风吹散，"上个月她还跟我哭说信用卡被冻结，连买材料的钱都是跟同事借的......"
江辰的目光猛地射向公文袋。当他看清银行流水单上的数字时，胃里的酸水猛地冲上喉咙。汇款日期标注着三个月前，恰好是他挪用公款填补亏空那天。转账附言只有三个字："相信你"。
律师翻动文件的沙沙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江辰盯着那行打印体的遗嘱条款，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进了太阳穴。"本人自愿将名下所有财产用于偿还江辰先生挪用的公款......"墨迹透过纸背，在桌面上印出模糊的黑痕，像谁没哭干的泪痕。
"为什么......"江辰的指关节砸在茶几玻璃上，裂痕顺着钢笔的纹路蔓延开，"她为什么不直接说？为什么非要......"
张律师将份医院诊断书推到他面前。胃癌晚期四个字像是用血写的，日期栏里的数字刺得他眼睛生疼——正是苏晴第一次装病说自己得了胃病那天。诊断书背面有几行字，是林薇清秀的笔迹："医生说还有六个月，足够帮他填完那个窟窿了。"
赵露突然捂住脸冲进卧室，撞门声在公寓里回荡。床头柜上的相框摔在地板上，照片里的江辰正举着奖杯，林薇趴在他背上笑得眉眼弯弯，脖颈间的银链小鱼在闪光灯下闪着细碎的光。相框背面粘着张诊所收据，日期显示是苏晴声称被林薇推倒流产的那天，缴费项目是：流产手术，患者姓名：林薇。
江辰的膝盖突然一软，重重跪在地板上。相册里滑出张折叠的便签，展开时簌簌作响。上面用铅笔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旁边画着小鱼的简笔画："第37天，还差五万三"、"第59天，设计费到账八千，加油"、"第82天，江辰送苏晴手链了，真好看"......最后一行字迹被水渍晕开，只能辨认出："只要你回头，我永远在"。
客厅的老式挂钟突然停止了摆动。江辰盯着那行模糊的字迹，想起林薇最后录音里气若游丝的声音："下辈子，别再遇见了"。雨点密集地打在落地窗上，像无数个迟到的耳光，在空旷的公寓里反复回荡。
赵露抱着个纸箱从卧室出来时，江辰正把额头抵在茶几的玻璃裂痕上。纸箱里是林薇的设计稿，最上面那套用铅笔打满叉的方案，正是江辰公司新办公楼的装修图。每一页都贴着便利贴："这里做弧形处理，江辰说尖角不安全"、"这个蓝色太忧郁，换成本季Pantone流行色吧"、"茶水间要有咖啡机，他胃不好要喝热饮"。
"她最后一次通宵画图......"赵露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抽出张被咖啡渍浸透的图纸，"就是为了你的公司。那天苏晴拿着伪造的孕检单来闹，你当着全公司的面骂她......骂她阴魂不散......"
江辰的手指抚过图纸上的咖啡渍，温热的液体滴在裂纹里。他想起那天林薇穿着洗得发白的帆布鞋，眼圈青黑地站在公司楼下，手里紧紧攥着这份设计稿，像捧着自己的心脏。而他因为苏晴的眼泪，让保安把她拖走时，她的帆布鞋掉在旋转门旁，鞋跟还粘着早晨的露水。
电话突然在寂静中尖叫起来，来电显示是看守所。江辰按下免提键时，听到苏晴歇斯底里的哭喊混着电流的杂音："江辰你个蠢货！她早知道你挪用公款！她留着证据就是想毁了你！那些钱......"
赵露一把抢过手机摔在墙上，塑料外壳四分五裂的声音让江辰想起仓库里那部破碎的手机。他走到窗边，雨点正顺着玻璃上的泪痕蜿蜒而下，在林薇的设计稿上洇出模糊的蓝墨水。
玄关的感应灯突然熄灭，黑暗中只剩下手机屏幕闪烁的微光。江辰摸索着打开抽屉，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那是林薇为他准备的感冒药，去年冬天他发烧时，她就是用这支派克钢笔撬开药片包装。药瓶下压着张水电费催缴单，林薇用红笔在上面圈出日期："提醒江辰交电费"，旁边画着小鱼咬钩的简笔画。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江辰摸到卧室门把手时，摸到掌心不知何时被玻璃划破的伤口，血珠渗出来，滴在门垫上林薇手绘的欢迎垫上，在小鱼图案的眼睛处晕开一朵凄厉的花。
卧室门框上还刻着歪歪扭扭的身高线，最高处那道铅笔印旁标着日期，是他二十六岁生日那天。江辰的指腹擦过那道刻痕，突然想起林薇当时踮着脚的样子，笔尖戳在他后颈发梢："明年要长到这里才算合格的丈夫。"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亮床头柜上半瓶未开封的安眠药。药瓶标签被指甲抠得发白，旁边压着张揉皱的处方单，字迹潦草却能辨认出"严重失眠"。而他记忆里林薇永远在清晨五点起床，给他熬养胃的小米粥时眼底的青黑，原来不是他以为的"睡眠很好"。
赵露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她怀里抱着个绒布首饰盒，打开时合页发出生锈般的声响。里面没有项链也没有戒指，只有半盒褪色的创可贴，每片包装都印着小鱼图案——和他办公室抽屉里总备着的那种一模一样。
"她最后一次见我。"赵露的声音突然发颤，抽出最底下那张泛黄的CT片，"说要是走了，就把骨灰撒在你公司茶水间的盆栽里。她说你胃不好总去那儿热咖啡，说不定能......能多见几面。"
江辰的喉咙里涌上血腥气。他想起上周清理办公桌时，把一盆发蔫的绿萝扔进垃圾桶，泥土里埋着什么硬物硌痛了手指。当时他烦躁地踢翻垃圾桶，现在才看清那盆枯死植物的根部，缠着半圈褪色的红绳。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看守所的座机号码。这次江辰没有接，任由那铃声在寂静的卧室里尖叫，像林薇生前无数次被他无视的电话。直到手机自动挂断，他才发现屏幕上还停留在苏晴发来的照片界面，珍珠手链旁那张医院缴费单的患者姓名处，不知何时被人用红笔圈出了"林薇"两个字。
赵露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将什么冰凉的东西塞进他掌心。是那枚沾着血迹的平安符，红绳已经松散得快要断裂。江辰低头时，看到自己颤抖的掌心里，平安符背面刻着的小字——不是祈福的吉祥话，而是串银行账号，密码栏里写着他们的纪念日。
凌晨四点的天光渗入窗帘时，江辰跪在地板上翻完了最后一本相册。最末页粘着张超市熟食区的购物小票，日期正是苏晴伪造流产的那天。收银条上打印着"糖醋排骨，一份"，那是他最爱吃的菜，而林薇那天根本没来过公司。
玄关处突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江辰猛地抬头，看见晨光里站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洗得发白的帆布鞋，手里提着他惯用的保温杯。当他跌跌撞撞扑过去时，却只抓住满手虚空和窗帘上晃动的光影——那不过是对面楼宇玻璃反射的朝阳，像极了林薇总在窗边等他回家时，手里那盏暖黄的台灯。
手机在这时再次亮起，是银行发来的短信提醒。平安符里的账号刚收到一笔汇款，附言栏只有五个字："小鱼游回家"。江辰跌坐在玄关，看着那行字突然想起，林薇每次加班晚归，都会在他手机备忘录里留下这条讯息，后面跟着个吐泡泡的鱼形表情。
赵露抱着纸箱的手开始发抖，最上面那张设计图飘落下来，背面用铅笔写着昨晚的日期，墨迹还带着未干的湿润："江辰今天会来吗？钥匙在老地方。"画纸边缘突然洇出深色的圆点，晕染了旁边的小鱼图案，像谁终于忍不住落下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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