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7号能源中转站，像一头锈迹斑斑、早已死去的钢铁巨兽，匍匐在D区边缘的工业废墟带。高耸但扭曲的金属支架刺向铅灰色的天空。

曾经流淌着澎湃能量的巨大管道如今只剩下空洞的躯壳，蜿蜒匍匐在瓦砾之间，散发着机油、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化学残留混合的刺鼻气味。风穿过破损的窗洞和断裂的管道，发出呜咽般的尖啸。

林松站在入口的巨大阴影下，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寒意。他刻意提前了半小时，绕着这片死寂之地转了一圈。入口只有这一个，四周是高耸的、布满尖锐铁刺的隔离墙，墙外是荒芜的缓冲带，视野开阔。没有埋伏的迹象——或者说，对方根本不屑于在物理上埋伏他。

“你被看着。”邮件里的话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心头。他下意识地抬头，视线扫过那些高耸的支架、残破的监控探头基座、甚至更远处帝国安全局的信号塔。无处不在的“眼睛”，冰冷的、数字化的注视。弹幕零星飘过：

【弹幕】“这地方拍恐怖片都不用布景……”

【弹幕】“主播快跑！感觉要出事！”

【弹幕】“为了玉崽，忍！”

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林松推开那扇早已失去动力、沉重得吱呀作响的金属大门。门内是更深的黑暗和更浓的腐朽气味。

地下二层。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污，唯一的光源来自高处一个破损通风口透下的惨淡天光，勉强照亮一片布满油污和碎屑的水泥地。一个身影背对着他，站在光柱的边缘，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那人穿着剪裁考究、但颜色低调的深灰色大衣，身形挺拔，与这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

林松的瞳孔骤然收缩。不是王振邦，也不是钱组长。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大约四十岁上下，面容冷峻，线条如同刀削斧凿，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最让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平静，像两口结了冰的深潭，不带一丝情绪地打量着林松，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林松。”陌生男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清晰回荡，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时间观念不错。”

“你是谁？”林松强迫自己站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绷，“你想要什么？”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向前踱了两步，皮鞋踩在碎屑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走到光柱下，林松才看清他大衣领口别着一枚极其微小的银色徽章，形状像一枚抽象的齿轮咬合着闪电——那是帝国能源与民生部直属机构“特别资源调配科”的标识！一个林松这种底层职员只在内部保密条例附录里见过的、代表着绝对权力和神秘阴影的部门！

“我是谁不重要。”男人开口，声音依旧平稳，“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知道你那个编号D-17-4852的‘女儿’林玉在哪里，知道你在‘环宇清洁’第三分包公司历史数据组的处境，也知道……”他顿了顿，冰封的目光锐利地刺向林松，“你最近对D-73 区旧档案，似乎有些……过于关注了？”

林松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对方的情报精准得可怕！连林玉的编号都一清二楚！更关键的是，对方直接点破了D-73 区！他之前抓住的“合规性问题”，果然捅到了不该捅的地方！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林松咬牙，试图做最后的抵抗，“我只是按规矩核验档案。”

“规矩？”男人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冰冷的嘲讽。“规矩是给螺丝钉准备的。而你，”他打量着林松，像在看一件工具，“你似乎有潜力，成为一把稍微好用一点的……扳手。”

他不再绕弯子：“孙莉录入的那份清单，是‘环宇清洁’早期高层某个小人物为了填补私账窟窿搞的小把戏。数额不大，年代久远，本来早就该烂在故纸堆里。你把它翻出来，还标了个‘重大合规性疑问’……”男人摇了摇头，“很麻烦。这让一些想安静处理旧账的人，有点不高兴。”

林松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猜对了，但后果比他想象的更严重。他惹到的不是钱组长，甚至不是王振邦的靠山，而是牵扯到了“环宇清洁”公司更上层，甚至可能惊动了眼前这个来自帝国中枢的“特别资源调配科”！

“所以，你要让我消失？”林松的声音干涩，手在口袋里紧紧攥着，指甲再次陷入掌心。

“消失？”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幼稚的话，“帝国培养一个合格的螺丝钉也需要成本。更何况，你还有个‘连带责任’的小累赘要处理，太浪费资源。”他的目光扫过林松，带着一种评估牲口般的冷酷。“我更喜欢……废物利用。”

他向前一步，无形的压迫感让林松几乎窒息。“你有两个选择。”

“第一，”男人竖起一根手指，“继续当你的‘模范员工’，忘掉D-73 区，忘掉那份清单，安安分分在钱组长手下‘工作’。我保证，王振邦会很快‘调离’，钱组长也会对你‘和颜悦色’。你和你女儿，可以继续在这个‘无限纪元’的底层，呼吸着廉价空气，吃着能量糊，直到被榨干最后一滴价值，然后无声无息地被替换掉。”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前提是，你女儿在‘特殊关注班’能‘健康’长大，没有被送去‘更专业’的机构。”

赤裸裸的威胁！林松的血液几乎要冻结。对方甚至懒得掩饰！

“第二呢？”林松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男人竖起第二根手指，冰封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捕食者般的兴趣。“当我的扳手。帮我拧紧一些……松动的地方。”

“什么意思？”

“历史数据组，是个好地方。”男人慢条斯理地说，“那些故纸堆里，藏着很多‘灰尘’。我需要有人，帮我找到特定的‘灰尘’，或者在清理‘灰尘’的时候……制造一点小小的、合理的‘疏漏’。比如，让某些不该被核验通过的旧数据，顺利归档封存；或者，让某些本该被发现的‘小错误’，永远消失。”

林松瞬间明白了——数据篡改！档案湮灭！对方要利用他这个身处“垃圾场”底层、又有把柄被攥在手里的小职员，去做那些见不得光的脏活！而且，对方显然知道他有能力在垃圾信息中找到关键点，所以才选中了他！

“这是犯罪！”林松脱口而出。

“犯罪？”男人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冰冷而残酷。“在帝国的字典里，只有‘合规’与‘不合规’。不合规的事情，被合规地处理掉，就是最大的‘合规’。你之前不也试图用‘合规’来保护自己吗？”

他精准地戳破了林松之前的举动本质。“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用‘合规’的方式，为自己和那个小东西，争取一点……稍微不那么像猪猡的生存空间。”

他靠近一步，冰冷的压迫感几乎让林松无法呼吸。“想想你的女儿，林松。‘特殊关注班’的‘冷静室’，只是最温和的开始。福利督导处的‘再评估’，随时可以启动。你知道那些被判定‘抚养失能’的孩子，最终去了哪里吗？”

男人的声音压低，如同毒蛇吐信，“不是矫正中心。是‘高耗能生物组织适应性培育实验室’。帝国需要一些……特殊的‘耗材’。”

“不！”林玉惊恐苍白的小脸瞬间浮现在林松眼前，他失声低吼，身体因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选择权在你。”男人后退一步，恢复了那副冰冷无波的模样。

“做一颗被踩碎的螺丝钉，连累你的‘小累赘’一起变成耗材。或者，做一把有用的扳手，至少能让她……在笼子里，活得稍微像个人一点。”

他不再看林松，转身走向阴影深处，只留下最后一句冰冷的话语在空旷的地下室回荡：

“明天开始，你的终端会收到加密指令。照做。别试图联系我，别自作聪明。记住，你和你女儿的每一次呼吸，都在我的注视之下。合作，或者毁灭。”

脚步声消失在黑暗的通道尽头。

林松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像。惨淡的光柱落在他身上，将他一半映得惨白，一半沉入浓稠的黑暗。地下室的阴冷空气包裹着他，深入骨髓。

弹幕在视野里无声地滑过：

【弹幕】“……完了。”

【弹幕】“这特么是魔鬼吧？！”

【弹幕】“选哪个都是死路啊！”

【弹幕】“玉崽……（大哭）”

林松想笑，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没有甘来，只有更深、更粘稠、更绝望的苦海。他以为自己在漩涡里抓住了一根浮木，却没想到那浮木连接着的是无底的深渊巨口。

那个男人，那个来自帝国最阴暗角落的“特别资源调配科”的魔鬼，给他套上了一个无法挣脱的枷锁。要么，他和林玉一起被碾碎；要么，他亲手弄脏自己，成为庞大官僚机器中一个更肮脏、更卑微的零件，去替魔鬼抹掉“灰尘”，换取林玉在“笼子”里苟延残喘的资格。

他缓缓地蹲下身，在这帝国辉煌“无限纪元”的阴影角落里，在这弥漫着死亡和腐朽气息的地下废墟中，像个孩子一样蜷缩起来。冰冷的绝望如同实质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许久，他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他最后看了一眼男人消失的黑暗通道，然后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向那扇透进微光的、象征着外面“世界”的大门。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

每一步，都离地狱更近一分。

但他别无选择。

为了那个在“笼子”里惊恐张望的小小身影，他必须走下去，走向那由魔鬼指定的、沾满污秽和罪孽的“活路”。

弹幕里飘过最后一行字

【弹幕】“把威胁甩到脸上，还只能受着，主角惨呐～”

螺丝钉和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