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帝国“特别资源调配科”的阴影,如同浸透骨髓的寒冰,无时无刻不冻结着林松的呼吸。那个面容冷峻如刀削、眼神冰封似深潭的男人,其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悬在林松和女儿林玉头顶的利刃。他的指令如期而至,像冰冷的机械程序,刻在林松那台闪烁不定的老旧终端上:
【指令 001】目标档案:D-17-485(非当前录入序列)。操作:核验环节,永久性逻辑错误标记“归档优先级降级”(代码:E7)。执行窗口:72 小时。确认:回复本指令编号。
D-17-485!这个编号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林松紧绷的神经。它不在他经手过的档案序列中,但编号格式昭示它就沉睡在历史数据组庞大的库藏深处。
“永久性逻辑错误标记归档优先级降级”——这意味着一旦标记成功,这份档案将被打入数据库的最底层冷宫,理论上永无重见天日之时,彻底失去被后、续
查询或复查的可能。这就是“灰尘清理”的本质——让某些记录在“合规”的流程中彻底消失。
林松立刻在权限受限的终端上搜索 D-17-485。屏幕无情地显示:
“权限不足。该档案索引涉及部门:后勤保障司(旧部),关联项目:资源回收优化试点(已终止)。”
后勤保障司旧部?资源回收优化?这两个名词组合,散发着陈腐而可疑的气息。这绝非一份普通的管道维护记录!
【弹幕】“脏活开始了……”
【弹幕】“资源回收优化?这名字听着就瘆得慌……”
【弹幕】“主播真要动手?”
干,还是不干?
林松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向终端旁,那里贴着一张小小的、皱巴巴的纸片——林玉在“自由绘画”课上用蜡笔涂鸦的“爸爸”和“玉玉”,字迹歪扭,旁边画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房子,窗户里有两个火柴人。这是她被关进“冷静室”前最后的童真。
福利督导员冰冷的评估、“特殊关注班”高昂的费用、以及那个男人口中“高耗能生物组织适应性培育实验室”的恐怖描述……像无数条冰冷的锁链缠绕住他的心脏。他的手指在冰冷的键盘上蜷缩又松开,最终,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麻木,敲下了回复:
【确认:001】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他知道,自己踏出了无法回头的第一步。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单纯的受害者,而是罪恶的共谋。
钱组长对他的打压依旧,但似乎收到了某种不可言喻的暗示,不再设置必死的陷阱,转而变为程序化的刁难和彻底的“无视”。林松需要找到那份 D-17-485 档案。在一个权限锁死、人际关系降至冰点的环境里,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想到了老赵。那个曾低声提醒他“小心核验”的老同事。林松暗中观察,发现老赵虽然沉默寡言,却是档案库的“活地图”,对物理存放位置了如指掌。而且,老赵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天午休,他都会避开所有人,躲到档案库最深处一个堆满废弃终端的角落,借着应急灯微弱的光,沉浸在一份破旧的电子小说里——那是他灰暗生活中唯一的光亮。
一天午休,林松“无意”间踱到那个角落,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一枚合成水果。这枚表皮光滑、散发着微弱果香的红色浆果,在 D-17 区是绝对的奢侈品。林松站在自动贩售机前挑选时,心脏都在抽痛。积分余额的红色警告刺痛着他的眼睛,林玉下个月的基础营养补充剂还没着落。但为了撬开老赵的嘴,他必须下血本。按下购买键的瞬间,指尖传来的不是获得物品的触感,而像是被剜掉了一块肉。他强忍着内心的抽痛和荒谬感,走向那个角落。
“赵师傅?您在这儿呢?”林松脸上挤出恰到好处的意外和局促,仿佛真的只是路过,“打扰您休息了。”他把那枚珍贵的合成水果轻轻放在旁边一个布满灰尘的废弃机箱上,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个……食堂今天运气好,多给了一个配额……我……我实在吃不下,放这儿了。”声音里刻意掺入一丝因“浪费”而产生的愧疚。
哪怕这个蹩脚理由林松自己都不相信,因为食堂只有最基础的劣质营养剂,不可能出现哪怕合成水果这种奢侈品。
老赵从破旧的电子书屏幕上抬起眼,浑浊的目光扫过林松,又落在那枚鲜艳得与周遭破败格格不入的水果上。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线,混杂着警惕、惊讶、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以及更深的、看透世情的疲惫。他没说话,也没动那枚水果,只是沉默地收回了目光。
林松并不气馁。人情债,急不得。他像一个同样被放逐的灵魂,在接下来的几天午休,他“偶然”出现的频率更高了。有时,他放下一点更微不足道但同样需要积分换取的东西——一块包装完好的、甜腻的能量糖,一瓶清澈干净的饮用水(D-17 区的水质净化需要额外积分)。
更多时候,他只是远远地打个招呼,绝口不提任何要求,也绝不踏入老赵那片小小的、堆满废弃物的“精神领地”一步。他表现得像一个同样被排挤、在绝望中寻找一丝同类慰藉的可怜虫,那份真诚的疲惫和迷茫,半真半假,却恰好戳中了老赵的心事。
【弹幕】“主播在玩火……老赵信吗?”
【弹幕】“每次送礼都是剜心啊……”
【弹幕】“底层人的一点点温暖,都是奢侈品。”
几天后,当林松再次放下一点东西准备默默离开时,老赵沙哑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门轴,低低地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响起:
“……小林子,甭费这心思了。这鬼地方,谁也甭指望谁,谁也帮不了谁。”
林松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他背对着老赵,肩膀微微垮塌下去,声音里带着被生活重压碾磨出的沙哑和真切的迷茫:“赵师傅,我没想求啥。就是……觉得这地方憋得慌,想找个能透口气的角落。瞧见您……好歹还给自己留了这么一小块清净地儿,心里头……有点羡慕。”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通风管的噪音吞没,“有时候真想一头扎进那些老档案堆里,看看几十年前的人……是不是也活得这么……憋屈?”
这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轻轻捅开了老赵心中某个尘封的角落。档案库里只剩下机器运转的嗡鸣和灰尘落下的声音。过了许久,久到林松以为那声叹息只是自己的错觉,才听到老赵用几乎听不清的气声,仿佛在泄露一个天大的秘密:
“……B 区……第三排架子……最底下,灰积得能埋人的那堆……编号 D 打头的……都是没人要的破烂货。想看……自己摸去。手脚轻点……别弄乱了……”声音更低了,带着警告,“钱秃子……鼻子比狗还灵。”
成了!一股狂喜夹杂着更深的负罪感瞬间攫住林松的心脏。他强压下翻腾的情绪,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言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谢了,赵师傅。”留下东西,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堆积如山的档案架阴影里。人情做到这一步,刚刚好。过犹不及。
靠着老赵指点的模糊方位,林松化身成一只在灰尘中掘洞的老鼠。午休和下班后的零星时间里,他在 B 区最底层落满厚厚尘埃的角落翻找了两天。
当手指触碰到一个被沉重废弃管道配件压着的破旧纸箱边缘时,一种直觉让他心脏狂跳。费力地挪开配件,抽出那个几乎要散架的纸箱,他终于看到了那个磨损严重、封条早已失效的档案袋——D-17-485。
他敏捷地躲进一个巨大的废弃服务器机柜形成的监控死角,颤抖着抽出里面的文件。映入眼帘的标题让他倒吸一口冷气:《D-17 区“曙光”资源回收优化试点项目阶段性总结(内部)》。内容触目惊心:
• 项目核心:利用低效能源管道附近的废弃空间和廉价合同工,秘密处理特定高残留工业废料(报告语焉不详,但提及“低价值金属提取”、“简化流程”)。
• “优化”真谛:极限压缩防护成本,让工人在简陋到近乎原始的条件下,手工操作高危废料。
• 意外记录:轻描淡写提及“小范围泄露事故三起”,导致“七名合同工出现轻度不适反应,已妥善处理并调离岗位”。
• 项目终止:“经济效益未达预期,社会影响存在潜在风险”。
(ps:偷懒,简略写了,需要后续再具体写出来)
林松的心沉入冰窟。这哪里是“优化试点”?分明是拿底层工人的血肉去填资本的沟壑!那些“轻度不适”的合同工后来如何了?报告只字未提。“妥善处理”四个字背后,恐怕是封口费和强制遣散的冷酷。执行指令,湮灭这份档案,他就是亲手埋葬这段血泪史的帮凶。拒绝执行?林玉惊恐苍白的小脸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
【弹幕】“黑!真他妈的黑!”
【弹幕】“主播手上要沾血了……”
【弹幕】“玉崽怎么办啊……”
家,早已不是港湾,而是另一座压抑的牢笼。林玉的“特殊关注班”生涯,正滑向更深的黑暗。
高昂的费用像一只贪婪的蚂蟥,持续吸食着林松本已干瘪的积分口袋。林玉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每次回来都像被抽走了魂,小脸上布满疲惫,眼神里属于孩童的光彩被一种麻木和惊悸取代。
她变得异常沉默,连那个歪歪扭扭的“爸爸”也很少再写。林松小心翼翼地询问班上的情况,换来的不是摇头,就是她像受惊小兽般蜷缩起来的颤抖。
一个夜晚,林松给林玉洗澡。温热的水流滑过女儿瘦弱的身体,当他的手无意间拂过她左臂内侧靠近腋下的位置时,指尖传来一点微小的异样触感。他心头一紧,轻轻拨开湿漉漉的头发——一块淡淡的、圆形的淤青,如同一个邪恶的烙印,赫然印在她细嫩的皮肤上!颜色不深,但边缘清晰,形状规则得绝非磕碰所能形成!
林松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玉玉,”他竭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但尾音还是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告诉爸爸,这里……怎么弄的?”
林玉猛地将手臂缩回水里,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拼命地摇头。
“玉玉!看着爸爸!”林松的声音无法控制地拔高,带着一丝绝望的严厉,“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是不是在班里?!”
“没……没有!是……是我自己……不小心……碰的……”林玉的声音细弱蚊蝇,带着哭腔,眼神死死盯着水面,不敢与父亲对视。
不小心碰的?这个位置?这个形状?林松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想起了“特殊关注班”那些所谓的“行为矫正训练”和“专业关怀”!一股暴虐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怒火和杀意在他胸腔里炸开!他恨不得立刻冲进那个托管所,将那些披着“教育者”外衣的禽兽撕碎!
但他不能。福利督导处冰冷的评估报告像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特殊关注班”是唯一的“合规”去处。更重要的是,那个男人无处不在的注视!任何冲动的行为,都可能成为对方将林玉推入更恐怖深渊的借口。
【弹幕】“淤青?!我艹他妈的冷静室!”
【弹幕】“主播冷静!别中计!”
【弹幕】“拍照!快拍照留证据!”
【弹幕】“玉崽……我的心碎了……”
林松用尽全身力气,将翻腾的怒火和撕心裂肺的痛楚强行压下。他深吸一口气,用温水更加轻柔地擦拭女儿的身体,笨拙地哼起不成调的摇篮曲,试图安抚她睡下。看着女儿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稳地蹙着眉头,小手紧紧抓着被角,仿佛随时会坠入噩梦,林松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指甲深深掐进大腿的皮肉,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也浑然不觉。
一边是必须执行的、湮灭他人苦难历史的肮脏指令,一边是女儿身上隐秘的、昭示着当下苦难的伤痕。他被夹在冰冷的官僚绞肉机和血肉亲情的炼狱之间,承受着双重的凌迟。
他拿出自己那台老旧但私人的通讯终端,颤抖着调出拍照功能。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城市光污染,他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在不惊醒林玉的前提下,调整角度,拍下了她胳膊上那块刺眼的淤青。照片很模糊,光线昏暗,细节难以辨认,但这已是他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然后,他的目光投向地板上那份摊开的、散发着陈腐纸墨和罪恶气息的 D-17-485 档案。执行指令的窗口,只剩下最后一天。
人情世故教会了他隐忍,生存本能逼迫他妥协。但女儿手臂上那块淤青,像一簇微弱的、摇曳的蓝色火苗,点燃了他心底那不肯彻底熄灭的余烬。他不能就这样彻底沉沦!他必须在这看似无解的黑暗夹缝中,撬开一丝透气的缝隙!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风险高到等同自杀的计划,在他绝望的脑海中逐渐清晰。他或许无法阻止这份“灰尘”被清理,但他也许……可以偷偷保留一点“灰尘”的样本?留下一点罪恶的痕迹?
他需要工具,需要一个绝佳的机会,需要再次利用那脆弱得如同蛛丝般的人情……目标,再次别无选择地指向了档案库角落里那个沉默的老赵。
林松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不再是纯粹的麻木和绝望,而是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火焰,内里包裹着冰冷的算计。为了林玉,他甘愿坠入地狱,但在彻底沉没之前,他也要从那操控命运的魔鬼手中,狠狠撕下一块带血的肉!
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开林玉汗湿的额发,指腹感受到女儿微弱的体温。对着沉睡中依旧惊悸的女儿,也对着这无边无际、仿佛要将人吞噬殆尽的黑暗,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气声,立下誓言:
“玉玉不怕……爸爸……会找到路的。”
即使那条路,注定蜿蜒在更深的、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