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上的风,带着水腥气和野草的味道,吹拂着凝滞的空气。
时笙那句带着少女式愤怒的控诉还回荡着,陈皮那双露在黑布外的眼睛,却死死钉在了她因侧身动作而微微敞开的领口处!
就在那件被九爪钩撕裂、露出奇特灰色里衬的破口下方,紧贴着她纤细颈项的肌肤上,悬挂着一张巴掌大小、非金非玉的金色卡片,卡片边缘流淌着细碎如星辰的微光,在河滩的阳光下,折射出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深邃而神秘的光泽。卡片的正面,一个奇特的、由星辰轨迹交织而成的徽记若隐若现。
那徽记……陈皮从未见过,但那股深邃、冰冷、仿佛连接着无垠宇宙的气息,以及卡片本身那奇异的材质和光芒,瞬间击中了他心中最敏感的神经——这与师父二月红描述的、那些东洋人带来的、充满异域邪气的器物特征,何其相似!尤其是那种非自然的材质和光芒……
间谍!东洋人的探子!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瞬间噬咬住陈皮年轻而充满戾气的心!难怪她身法如此诡异!难怪她能弄出那诡异的冰晶!难怪她来历不明形迹可疑!原来如此!她接近红府,甚至那诡异的冰晶出现在师娘的痰盂里……定是东洋人的阴谋!想害师父师娘?!
一股被愚弄的暴怒和守护师门的戾气轰然冲垮了陈皮残存的理智!什么暗中观察,什么试探!必须拿下她!撬开她的嘴!
“狗日的东洋探子!找死!” 陈皮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那声音因愤怒和黑布的阻隔而变得扭曲狰狞!他不再隐藏,双腿在嶙峋的石壁上猛地一蹬,身体如同捕食的夜枭,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扑下方的时笙!与此同时,他右手猛地一抖!
“哗啦啦——!”
乌沉沉的金属锁链如同毒蛇出洞!那狰狞的九爪钩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不再是试探性的攻击,而是凝聚了他十成的狠戾杀意,化作数道致命的乌光,瞬间笼罩了时笙周身上下!钩影翻飞,锁链缠绕,封死了她所有可能的闪避角度!这一击,快、狠、刁,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顾后果的凶狠,誓要将这“东洋探子”撕成碎片!
时笙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她完全没搞懂对方怎么突然就认定她是“东洋探子”了,但那扑面而来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和这招招致命的九爪钩锁链网,让她瞬间明白——解释无用!生死关头!
源自仙舟罗浮、烙印于灵魂深处的剑术本能,在这一刻被死亡的威胁彻底点燃!那并非刻意回忆,而是千年血火淬炼出的、如同呼吸般自然的反应!
“哼!”
她脸上所有的窘迫、愤怒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冰封万物的绝对冷静。面对铺天盖地罩下的致命钩影,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呼啸的锁链,不退反进!
她的动作变了,
不再是之前闪避张日山士兵时的轻灵,也不再是采薄荷时的少女雀跃。她的身形如同月下孤高的寒梅,骤然舒展,每一个步伐都带着古老而玄奥的韵律,踏出的瞬间,脚下湿润的泥土竟凝结出细小的冰晶。动作看似不快,却带着一种冻结时空的错觉,精准地切入那狂暴钩影中唯一、也是最不可能的缝隙——钩爪锁链交织的核心——
“铮——!”
一声清越如冰泉滴落玉石般的脆响!
时笙的右手并指如剑!指尖不知何时已凝聚出一寸长短、晶莹剔透、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冰棱!那冰棱并非实体,而是纯粹由巡猎的冰霜之力高度压缩凝结而成,边缘锋锐无匹,流转着幽幽蓝光!她以指代剑,手腕翻转,动作简洁、迅捷、带着一种斩断因果般的决绝!
冰棱划破空气,没有风声,只有一股极致的寒意瞬间弥漫,
“叮!叮!叮!”
三声急促如冰珠落盘的脆响几乎同时响起!
那看似无坚不摧、笼罩四方的九爪钩锁链网,竟在瞬间被那看似脆弱的冰棱精准无比地点在三个最关键的受力点上!一股沛然莫御的、带着绝对冰封之意的力量顺着锁链狂涌而上。
“咔嚓!”
“咔嚓!”
“咔嚓!”
三根最为阴毒、角度最刁钻的钩爪尖端,竟应声而断!如同被最锋利的宝剑斩过!断裂的钩爪带着冰霜,叮当落地,
锁链的轨迹瞬间大乱,那狂暴的攻势如同被冻结的毒蛇,猛地一滞!
陈皮只觉得一股奇寒无比、带着尖锐刺痛感的巨力顺着锁链猛地撞入自己手腕!整条手臂瞬间麻木,气血翻涌!他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是什么功夫?!这是什么冰?!
就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攻势被强行打断的瞬间——
时笙的身影动了!
如同冰原上骤然刮起的暴风雪!她的身形在原地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瞬间欺近,那并拢的、凝聚着冰棱的剑指,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快如闪电般点向陈皮的咽喉——指尖未至,那股刺骨的锋锐寒意已经让陈皮喉头皮肤瞬间绷紧、汗毛倒竖,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这一指,没有任何花哨,只有纯粹的杀伐与冰封——那是镜流师傅教她的起手式,取其月光映照寒川,看似清冷,实则冻杀万物之意。
生死一线,
陈皮瞳孔骤缩,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那指尖的寒意冻结!他本能地想后退,但脚下是滑溜的乱石,身体还因刚才的反震而僵硬,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时笙那致命的一指,并未点在陈皮的咽喉上,而是点中了他仓促间横挡在胸前的、一枚乌沉沉的铁弹子!那铁弹子瞬间被一层厚厚的坚冰包裹,变成了一颗冰球,巨大的力量将冰球连同陈皮整个人狠狠撞飞出去。
“砰!” 陈皮的后背重重砸在坚硬的乱石堆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被他强行咽了回去。他捂着剧痛的胸口,惊魂未定地看着几步之外的时笙,眼中充满了惊骇和后怕,刚才那一指……如果不是他下意识摸出铁弹子挡了一下……
时笙站在原地,指尖的冰棱缓缓消散,只留下一缕袅袅寒气。她冰蓝色的眸子冷冷地看着狼狈不堪的陈皮,眼神如同万古不化的玄冰,没有任何情绪。刚才那一瞬间爆发的、属于前剑首镜流亲传弟子的、历经无数杀伐的恐怖气势,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少女单薄的身形和略显急促的呼吸。
她瞥了一眼地上那几截带着冰霜的断钩,又看了看陈皮胸前那个被冰封的铁弹子,最后目光落回自己领口——那张深蓝色的列车专票不知何时被她激烈的动作甩到了衣襟外面,星辰微光在阳光下静静流淌。
“东洋探子?”时笙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用她那口生硬的长沙话,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眼睛……是不是被冰碴子糊住了?” 她指了指自己领口的列车专票,“看清楚!这上面……有半个‘东洋’字吗?”
陈皮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息着,惊疑不定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张流转星光的金色卡片。那材质……那光芒……那徽记……确实与他见过的任何东洋器物都截然不同!,非但没有邪气,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深邃的……正?而且,刚才对方那恐怖的、带着古老剑韵的指法,绝非东洋忍术或刀术的路数!
难道……真的认错了?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被实力碾压的屈辱感涌上心头。但少年人的倔强和戾气让他不肯轻易低头,他咬着牙,挣扎着想站起来,眼神依旧充满戒备和敌意。
就在这时——
“咕噜噜噜噜……”
又是一阵比之前更加响亮、更加悠长、带着无尽控诉意味的肠鸣声,从时笙瘪瘪的肚子里,无比清晰地传了出来,打破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沉默……
时笙:“……” 冰封的表情瞬间裂开一道缝隙,一丝窘迫的红晕再次爬上脸颊。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
陈皮:“……” 他挣扎的动作僵住了,看着对面那前一秒还如同寒月杀神、下一秒却捂着肚子一脸窘迫的少女,脸上的凶狠和戒备彻底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古怪的、混杂着惊疑、茫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滑稽感。
这反差……也太他娘的离谱了!
河滩上只剩下风声、水声,以及那仿佛余音绕梁的……肠鸣伴奏。
时笙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脸上的热意和肚子的抗议。她没再看陈皮,弯腰迅速捡起地上那几截带着冰霜的断钩(这可是上好精铁,能卖钱!),又一把抄起自己的破布薄荷袋子,像只护食的小兽,对着还瘫在石头上的陈皮,恶狠狠地撂下一句:
“饭都吃不饱!谁有空当探子!晦气!”
说完,她不再停留,扛着她的破幡子,背着寒气包袱,拎着藤篮和战利品(断钩),脚步飞快地消失在茂密的野草丛中,只留下一个仓惶(?)的背影。
陈皮捂着剧痛的胸口,靠在冰冷的石头上,看着少女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胸前那个被冰封的铁弹子,以及地上残留的冰晶碎片和爪痕。他扯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年轻却带着狠戾线条的脸,此刻这张脸上写满了震惊、挫败、屈辱和……巨大的困惑。
那恐怖的冰……那神鬼莫测的身法……那浩瀚星光的卡片……还有那震天响的……饿肚子叫?
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