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槿阳的皮鞋踩过锈迹斑斑的集装箱底面,金属回声在迷宫般的货箱群里撞出细碎的嗡鸣。
他右手插在西装内袋,指尖隔着布料触到微型电击器的棱角——这是虞思窈硬塞给他的,说是“至少能拖延三十秒”。
海风裹着腐锈味和若有若无的香灰气钻进鼻腔,他喉结动了动,想起三小时前妹妹在他衣领别摄像头时,指尖刻意放轻的温度:“哥,我数到三百,你要是不出来……”
“一百米外第三个蓝箱。”耳麦里传来虞思窈的声音,带着电子音的沙哑,“热成像显示里面有活人温度。”
虞槿阳的呼吸顿了顿。
他记得林知夏最讨厌蓝色,说像医院消毒水的颜色。
上个月她生日,虞思窈订了蓝玫瑰,被她追着打了半条街——可此刻,那个总爱穿鹅黄针织衫的姑娘,或许就被锁在这抹冷调里。
他抬手示意身后的暗卫暂停,阴影里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是队员们依令隐入货箱缝隙。
金属箱门泛着冷光,他伸出的指尖即将触到门把时,耳麦里突然炸开虞思窈的尖叫:“哥!别开——那是空壳!”
话音未落,箱门“砰”地自动弹开。
腐臭的风裹着铁锈味涌出来,虞槿阳瞳孔骤缩——铁箱中央仅悬着一件染血的米白风衣,布料被穿堂风掀起,露出背后镜面墙。
无数个“林知夏”的背影在镜中循环闪现,鹅黄针织衫、墨绿长裙、月白毛衣,全是她最常穿的款式。
有个幻影转过半张脸,眼尾泪痣在镜面折射下碎成星点,却在触及虞槿阳视线的瞬间扭曲成模糊的色块。
“有意思么?”虞槿阳后退半步,右手仍虚虚护在胸前,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玩这种障眼法。”
“虞总果然见过世面。”
沙哑的女声从头顶传来。
虞槿阳抬头,只见沈澜踩着集装箱边缘跃下,黑袍翻卷如鸦翼,落地时靴跟磕在金属板上,发出清脆的响。
她抬手扯下蒙面黑纱,露出一张毫无情绪的脸,眼尾纹里嵌着道淡疤,“你要找的人,早不在这座城市了。”
一枚铜牌“当啷”落在虞槿阳脚边。
他低头,看见铜面上刻着振翅的乌鸦,喙部衔着半枚残缺的玉璜——正是虞家二十年前丢失的祭祀信物,当年他父亲在家族祠堂跪了整夜,说那是维系虞氏血脉的“镇宅魂引”。
“这是……”耳麦里传来虞思窈急促的抽气声,“哥,捡起来看看背面!”
虞槿阳弯腰拾起,铜牌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篆字:“血祭归墟,魂锁海隅”。
他指尖发颤,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三个月来,虞家老宅的青铜灯树总在午夜自动亮起——那些被他当作电路老化的怪事,原是有人在暗处拨弄。
“二十年前,你们虞家为求富贵,用半块玉璜换了影鸦的‘改命局’。”沈澜扯了扯嘴角,“现在债期到了,拿个无关紧要的姑娘抵账,已经是我们主神开恩。”
“主神?”虞槿阳捏紧铜牌,指节泛白,“傅宁弈?”
沈澜没接话,转身走向阴影。
她的黑袍扫过镜面墙,所有幻影突然同时转头,露出林知夏惊恐的脸,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像被按了静音键的录像带。
虞槿阳冲过去要砸镜子,镜面却在指尖触及的瞬间化作水雾,只余下染血风衣飘落在地。
“哥,撤!”耳麦里虞思窈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在引你追!后面三个货箱有热成像波动——”
虞槿阳反手甩出电击器,精准击中右侧货箱的摄像头。
暗卫们从四面八方冲出时,他已经拽起风衣冲进夜色。
海风声里隐约传来沈澜的笑:“告诉令妹,她母亲的日记本,我们主神翻得很开心。”
安全屋的百叶窗拉得严丝合缝,虞思窈跪在蒲团上,面前铜炉里的香灰正随着她的指尖血缓缓流动。
她咬着唇,任血珠滴进香灰堆,推演盘上的龟甲突然迸出裂纹,“咔”的一声裂成两半。
“坤宫逆移,魂归海隅。”她轻声念出卦象,指尖抵着额头,“东南海域,孤岛……知夏应该被带去那里了。”
“确定?”虞槿阳站在她身后,手里攥着那件染血风衣,“需要我调军用雷达——”
“等等。”虞思窈突然凑近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摄像头回放的画面被她暂停在00:23:17,“这里。”她放大画面角落,一道极淡的朱砂符印在金属反光里若隐若现,“和妈妈旧日记里夹的‘锁魂引’……纹路一样。”
虞槿阳的呼吸一滞。
他记得母亲简葙澜的日记本总锁在雕花檀木匣里,三年前她坠楼那晚,匣子里的日记不翼而飞。
此刻他望着妹妹发白的指尖,终究没问出口——有些秘密,得等更安全的时候再揭开。
“叩叩。”
敲门声惊得两人同时抬头。
虞槿阳挡在虞思窈身前,透过猫眼却看见林知遥抱着保温箱站在门外,发梢还滴着海水。
“送补给。”林知遥举起箱子,目光扫过虞思窈时顿了顿,“窦莱说你们没吃晚饭。”
虞槿阳接过箱子,金属外壳还带着凉意。
林知遥转身要走,却突然压低声音:“我姐被带去‘归墟’前,说过一句话——‘他们用香灰重写记忆’。”她指尖轻轻碰了碰虞思窈的手背,“有些人,活着,但已经不是她自己了。”
门“咔嗒”关上时,虞思窈摸到保温箱底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是支录音笔。
她按下播放键,林知夏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传来:“小遥,要是我没回来……告诉虞家兄妹,香灰里掺了……”
“滴——”
录音戛然而止。
虞槿阳捏着录音笔,指节泛青:“调所有出城航道的监控,联系军方旧部用雷达扫东南海域。”他转身走向书桌,“窦莱,把海事局的联络——”
“是。”窦莱应了一声,转身时袖口滑下一截。
虞槿阳的话卡在喉咙里——窦莱手腕上缠着符纸,朱砂写的“镇”字还没干透。
窦莱似乎察觉了他的视线,慌乱地拉上袖扣:“我、我妹妹发烧,找了个师傅……”他声音发颤,“虞总,海事局电话我这就——”
“去外面打。”虞槿阳打断他,“别让信号干扰设备。”
窦莱逃也似的出了门。
虞思窈已经调出电脑里的摄像头回放,00:15:07的画面里,窦莱对着手机低语:“他们进码头了……是,按计划放行。”她又点开银行流水,窦莱妹妹的住院费账户在三天前突然多了一笔五十万的匿名转账,附言栏写着“安心治病”。
两人对视一眼。
虞槿阳的指节抵着桌面,指腹泛白;虞思窈的指甲掐进掌心,却笑得温和:“哥,我去检查下设备,窦莱的耳麦好像有杂音。”
她拿起工具箱走向门口时,听见虞槿阳在身后低笑:“记得带电击器。”
走廊里,窦莱正背对着她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他们发现了?不可能……”虞思窈握紧工具箱里的电击器,脚步声在瓷砖上敲出轻响。
窦莱转身看见她,喉结动了动:“窈、窈小姐,设备我——”
“聊聊吧。”虞思窈歪头笑,“关于你妹妹的住院费,和那道‘镇’字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