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安琪拉：
此刻家中窗外正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窗棂上，想起你小时候每逢秋雨就抱着枕头溜进书房，说雨声像一万只蚂蚁在啃食世界。方才读完你的信，我走到窗前，雨水正沿着玻璃蜿蜒而下，像极了你说起泪失禁时那些无声的流淌。
明早八点，家庭医生会带着移动化验室出现在你宿舍楼下。这不是突如其来的安排——自从三年前发现你偷用咖啡因抵抗经前困倦，你的生理周期就一直标注在我的日历上。你说贫血不严重，可记得你十二岁那年，也是用这样轻飘飘的语气说“只是跑得有点喘”，结果体育课上晕倒，我冲进校医室时看见你小脸白得像张纸。这次包裹里有黑糖核桃羹，用热水冲开时会飘出你喜欢的焦糖香。每天早晨必须喝一碗，我会让厨房在固定时间给你发冲泡照片的提醒。
你在信里写“想轻轻死掉”时，我正对着并合同里僵持不下的条款。这种孩子气的比喻本该让我发笑，可指尖却无意识在实木桌面上划了道白痕。死亡不该是轻飘飘的，它应当有青铜棺椁的重量，有悼词翻动时的声响，而不是出现在十几岁孩子困倦的叹息里。
关于那个未接来电，当天的会议室正在投影屏上滚动着财务数据，我的手机在西装内袋震动如惊鸟。如果知道这通电话承载着你站在阳台上的泪水，我会让他们多等一会儿的——在重要和你之间，从来都不存在真正的选择题。下次情绪涨潮时，只要说“今天月亮像掰开的止疼药”，即便在董事宣誓环节，我也会走到窗边陪你数呼吸。
乌山实习的行李不必担心。登山杖调成了你最趁手的高度，背包夹层有七块独立包装的黑巧克力——不是为你准备的，是给可能低血糖的同学。这样既保全你的骄傲，又不必看见有人在你面前摇晃着倒下。但若你自己偷吃超过三块，回来后要陪我下完那局僵持半年的围棋。
昨夜我路过儿童病房时，看见有个女孩边抽血边揪着父亲衣角哼唱童谣。她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我的安琪拉从小就很坚强，那时候总是生病，去医院里打针从来都不哭。现在说这些不是要你坚强，是想告诉你：敏感从来不是缺陷，是过早触碰到世界粗糙的代价。那些总在深夜惊醒的人，往往最早看见晨光。而我愿意陪着我的小姑娘，一起看这世界的曦晨。
等你从乌山回来，下周六的砂锅粥订了二楼临窗位，你说过喜欢看银杏叶飘进汤碗的样子。车里会备着薰衣草眼罩，哭累了就小睡片刻。但三十分钟后我要带你去挑青瓷花盆——南洋杉的根须已从旧盆底探出来，像极了迫不及待要长大的你。
现在去泡个热水澡吧，浴室柜最里侧藏着去年在京都买的你喜欢的橘子气泡浴盐。
晨跑时总看见有片枯叶卡在书房窗棂上，形状像你画在体检报告边缘的哭脸狐狸。或许连秋风都在催促我，该去那座有你的城市，亲手擦掉你眼角的泪滴。
—— 肖格斯特
2025.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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