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身

白庭曦盯着那两道逐渐透明的身影，突然注意到女子飘动的长发间，夹着一枚熟悉的银质发夹——那形状分明与之前木箱中男孩脸上闪过的某张面容所戴的发饰一模一样。他心头一紧，刚想开口提醒阿紫，摩天轮顶端的身影已化作两缕青烟，被夜风吹散的瞬间，空中突然飘落几片泛着荧光的彩纸。

“是马戏团的宣传彩纸。”阿紫伸手接住一片，指尖触及的地方，彩纸上印着的小丑笑脸竟活了过来，嘴角缓缓咧开到耳根，露出两排尖细的牙齿。她猛地甩开彩纸，那纸片落地的瞬间便燃起幽蓝的火苗，烧出一个旋转木马的轮廓。

“旋转木马那边有问题。”白庭曦拽住正要追上去的阿紫，目光落在彩纸燃烧后留下的灰烬上——灰烬并未消散，反而像有生命般蠕动着，拼出“替身”两个扭曲的字。“刚才的人影不是本体，是用来引我们去摩天轮的幌子。”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旋转木马的音乐声，那旋律本该欢快，此刻却像被人掐着嗓子演奏，每个音符都透着诡异的颤音。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音乐声中夹杂着无数细碎的啜泣，仿佛有无数人被囚禁在那转动的木马里。

阿紫的银枪突然微微震颤，枪尖指向旋转木马的方向，她低声道：“有血气。”白庭曦顺着枪尖望去，只见旋转木马的底座处，暗红色的液体正顺着木板缝隙往下渗，在地面积成一滩小小的水洼，倒映着天空中被乌云切割的月亮。

就在这时，白庭曦的系统界面突然自动弹出，原本灰暗的“技能兑换”按钮竟亮起红光，列表最下方多出一个新选项——【看破替身】：可短暂窥见幻象背后的真实形体。他瞳孔微缩，这技能出现的时机太过蹊跷，仿佛有人在暗处，正操纵着他们的每一步行动。

“走。”阿紫已提枪率先朝着旋转木马奔去，风衣在夜色中划出冷冽的弧线，“不管是幌子还是陷阱，总得去看看里面藏着什么。”白庭曦紧随其后，掌心沁出薄汗——他有种预感，旋转木马里藏着的，或许就是解开“小丑”与“替身”之谜的关键

白庭曦的皮鞋碾过旋转木马底座旁碎裂的玻璃碴，发出细碎的刺耳声响。周遭是断了电的彩灯，蒙着厚厚的灰，像垂死者浑浊的眼；木马的彩绘剥落大半，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原色，有只天鹅的脖颈歪成诡异的角度，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折断。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木马扶手，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便攥住了他。眼前的破败像被橡皮擦抹去般褪成灰白，取而代之的是漫无边际的浓雾，雾里裹着暖黄的光，还有隐约的欢笑声——不是风声穿过空架的呜咽，是真真切切的、属于孩童与恋人的喧闹。

雾中渐渐凝出两个人影。男人身形挺拔，月光在他轮廓边缘镀上一层朦胧的银，看不清五官，却能感觉到那份迫人的英俊。他右手握着什么，在雾里偶尔闪过冷光，白庭曦眯起眼，才看清那是一根银叉，叉尖盘绕着蛇的形状，鳞爪分明，蛇眼镶嵌着细碎的蓝石，在暗处幽幽发亮，像某种神秘的图腾。

他的动作极轻，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将那蛇形银叉缓缓插入身前女人的发尾。女人的长发是暖棕色的，被月光染成柔和的金，发尾微微卷曲。男人低头时，呼吸几乎要拂过她的耳廓，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穿透雾气：“婉月，我好想和你在一起……”

尾音未落，女人已经转过身，抬手捂住嘴，肩膀轻轻颤抖着，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她的眼睛弯成月牙，里面盛着比头顶月光更亮的东西，视线落在发间的银叉上，又抬起来望向男人：“余空，这是你给我的生日礼物吗？”

她的声音刚落，白庭曦才注意到周围的景象早已翻天覆地。身后的旋转木马重新亮起了彩灯，红的、黄的、粉的，一圈圈流转着，木马上坐满了穿着漂亮衣裳的孩子，笑声清脆；远处的过山车正呼啸着冲过轨道，留下一串尖叫与欢呼；卖棉花糖的小摊飘来甜香，摊主正笑着递给情侣两朵蓬松的粉色云朵。这座游乐场哪里还有半分破败？分明是活的，是热闹的，是被爱意与欢乐填满的。

女人顺着白庭曦的目光望去，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抬手挽住男人的胳膊，将脸颊轻轻靠在他肩上：“一整座游乐场，现在我就是老板娘啦”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侧过头，对着她的发顶轻轻印下一个吻。月光穿过薄雾，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旋转木马的底座上，亲密得像一幅不会褪色的画。

白庭曦站在原地，像个闯入者，看着这不属于自己的、温暖得近乎灼人的画面。他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浮动的甜腻气息，能听见远处碰碰车相撞的脆响，可指尖触到的，依旧是冰冷的、属于现实的木马扶手。

幻境里的欢闹还在继续，女人发间的蛇形银叉却忽然闪了一下，蛇眼的蓝石亮得有些刺眼。白庭曦猛地眨了眨眼，再看时，那对身影已经开始变得透明，像被雾气一点点吞噬。

阿紫的帆布鞋踩在旋转木马的金属底盘上，发出沉闷的哐当声。她半跪在那匹断了前腿的白色木马旁，指尖划过马鞍残存的雕花——这木头不像木头，陶瓷更沾不上边，冰凉坚硬的触感带着金属特有的冷冽，指甲刮过表面时，甚至能听见细微的摩擦声。

“材质不对劲。”她嘀咕着，抬起拳头轻轻敲了敲马身。

咚——

一声厚重的闷响，没有丝毫空心物件该有的回响。阿紫挑眉，又转向旁边那匹彩绘剥落的棕色木马，同样的力道敲下去。

笃、笃笃。

清脆的回声在空旷的座舱里荡开，分明是空心的。

她索性蹲在地上，挨着个儿敲过去。红木马是实心的，蓝孔雀是空心的，天鹅轿厢敲起来像闷鼓，而那匹独角马却发出空洞的颤音。忽实忽空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诡异，像某种规律被打乱的密码。

“怎么回事？”阿紫回头时，正撞见白庭曦骤然沉下来的脸色。

他盯着那些姿态僵硬的木马，刚才幻境里的暖意还没散尽，此刻却被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掌心忽然泛起熟悉的麻痒，是“看破替身”发动前的征兆。没有犹豫，白庭曦闭上眼，再睁开时，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淡金色的光。

视野里的景象瞬间扭曲。

那些实心的木马表面像被剥开一层薄皮，露出内里涌动的暗红。红木马的腹腔里，挤挤挨挨塞满了圆球状的东西，轮廓分明——是人头。苍白的皮肤贴着冰冷的合金内壁，眼睛大多圆睁着，瞳孔涣散，凝固着死前的惊恐，发丝黏在金属上，像干涸的血痂。

而那匹被阿紫敲出闷响的白马，脖颈里嵌着一颗女人的头颅，长发从马鬃的缝隙里垂下来，正是刚才幻境里婉月的发色。

白庭曦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原来那些实心的重量，根本不是合金本身的密度——是被硬生生封存在里面的、曾经鲜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