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庭曦的喉结刚要滚动着吐出下一个问题,眼角的余光却先一步捕捉到身后的异动——方才还立在那里的空,像被晨雾吞噬的影子般,连一丝衣袂翻飞的弧度都没留下。空气里只剩下游乐园特有的、混合着铁锈与枯草的冷冽气息,提醒着他此刻的孤立无援。
他僵在原地,后颈的汗毛微微竖起。这个副本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再无其他活物的痕迹。鬼怪们像是接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刹那之间蒸发得干干净净,连残留的阴气都淡得几乎嗅不到,只剩下满目疮痍的旋转木马、掉漆的过山车轨道,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沉默地歪斜着,像一群垂暮的巨人。
“到底是什么?”白庭曦对着空荡的风喃喃自语,声音被风揉碎了,散在荒废的小径上。他迈开脚步,却发现无论朝着哪个方向走,视线尽头总是那座斑驳的摩天轮,铁架在云层里若隐若现,像个嘲弄的符号。他像只被蒙住双眼的苍蝇,在褪色的塑胶跑道上兜兜转转,鞋底碾过干枯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咔嚓”声,反而衬得这片空间更加死寂。
迷茫像潮水般漫上心头,漫过他平日里紧绷的神经。那些被刻意压在心底的疑问,此刻全都挣开了枷锁:妹妹白若兰到底遇到了什么?阿紫说见过若兰,可若兰明明无论是阿紫和社联的其他人。而且为什么自己会到这个社联来呢?还有空,那个总戴着半边银色面具的神秘人,提到“她”时语气里的痛楚,真的是在说婉月吗?这些念头像一团纠缠的线,在他脑海里越绕越紧,勒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这场副本不是挑战,而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白庭曦猛地加快脚步,像是要把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在身后。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杂草丛生的游戏区,直到一座歪斜的鬼屋出现在眼前。木质门牌上“惊魂屋”三个字早已掉了一半,只剩下“惊魂”二字在风中摇晃。而就在这时,一阵清晰的嬉闹声从半开的门缝里钻了出来——有少年故意压低声音的怪叫,有女孩被吓到时短促的惊呼,还有人在惊吓过后,带着点不好意思的讪笑,和同伴小声吐槽“你刚才叫得比鬼还响”。
这声音太鲜活了,鲜活得像一把钥匙,突然插进了这个死寂的副本锁孔里。
白庭曦的心脏跟着脚步一起加速,鞋底碾过鬼屋门口堆积的枯叶,发出急促的沙沙声。方才那阵嬉闹声像是有了实体,在他耳边勾着魂,连带着指尖都泛起微麻的暖意——这是副本里第一次出现如此真切的“人气”,或许真相就藏在门后。
他一把推开虚掩的木门,铁锈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然而预想中的少年少女、暖黄灯光、爆米花香气全都没有出现。
里面是空的。
只有积灰的地板,挂满蛛网的假骷髅,还有墙角歪斜的道具棺材。那些鲜活的惊呼声、笑声、抱怨声还在耳边回荡,可目光所及之处,连半个人影的轮廓都找不到,只有尘埃在从破窗漏进的微光里翻滚。
白庭曦的脚步慢下来,眉头重新拧起。声音还在继续,甚至能分辨出其中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说“前面有镜子屋哎”。他循着声源走去,在鬼屋中段的岔路口停下——声音是从左手边的通道传来的,而通道尽头的墙壁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条。
纸条被图钉固定在斑驳的墙皮上,边角卷翘,上面用圆珠笔写着几行字,字迹带着少女的娟秀,却又透着几分刻意的活泼:
“今天和若兰、阿紫一起来游乐园啦!鬼屋一点都不吓人,若兰吓得抓着我胳膊不放,阿紫还在旁边笑她,结果自己被突然跳出来的‘鬼’吓得差点坐到地上哈哈哈——”
笔尖划过纸面的力度突然变重,最后几个字的墨水晕开了一小片:
“婉月留”
嬉闹声在他看清落款的瞬间戛然而止,像被人掐断了电源。鬼屋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在空荡的通道里撞出回音。白庭曦盯着那张纸条,手指无意识地蜷起——若兰、阿紫、婉月,这三个名字像三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脑海里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他伸手想去揭下纸条,指尖刚要触到纸面,却发现纸条下方的墙皮上,还有一行极淡的刻痕,像是用指甲划出来的:
“别回头”
走廊里的应急灯忽明忽暗,惨白的光线在地面投下扭曲的光斑。白庭曦刚转过拐角,后颈突然泛起一阵针扎似的寒意——不是来自穿堂的冷风,而是某种被注视的压迫感。
他猛地回头,视线撞进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那阴影贴在斑驳的墙面上,起初只是一团模糊的轮廓,随着灯光闪烁渐渐凝出人形:齐肩的碎发垂在肩头,裙摆边缘沾着暗色的污渍,身形纤细得像根随时会折断的芦苇。
是个女孩的影子。
白庭曦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那轮廓、那姿态,分明是刻在他记忆深处的模样。他喉咙发紧,几乎是凭着本能吐出那个名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若兰....”
阴影里的人动了。她缓缓抬起头,昏暗光线中,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一双眼睛,在看到白庭曦的瞬间猛地睁大,透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哥...?”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熟悉的人。
可这声呼唤未落,她的眼神突然变了。
方才的茫然与依赖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陌生。她微微歪着头,眉头蹙起,像是在辨认一件全然陌生的物件,语气里带着机械的僵硬:“你是...”
话音刚落,她白皙的脖颈上突然爬起几道青黑色的纹路,像蚯蚓般蜿蜒着爬上脸颊,在眼角处盘踞成狰狞的形状。白庭曦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抓她的手腕,指尖还没触到布料,就听见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从她口中同时挤出——
一道嘶哑尖利,像生锈的铁片刮过玻璃:“杀了他.....”
另一道微弱破碎,带着哭腔的哀求:“他是哥哥,不能... ”
两种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冲撞,像两只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撕扯。白庭曦的手僵在半空,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他认得那道微弱的声音,那是他的妹妹若兰,可另一道声音里的狠戾,却让他遍体生寒。
“请玩家加快进度。”脑海里的机械音准时响起,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像在催促他斩断这片刻的迟疑。
白庭曦咬紧牙关,将涌到舌尖的疑问狠狠咽下。无论眼前的人是谁,留在这里显然不安全。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若兰,这里危险,你可以和我一起走吗?”
回应他的,是白若兰骤然紧缩的瞳孔。她脸上的黑色血管瞬间变得更加清晰,双手猛地在胸前合十,指尖相抵的瞬间,空气里泛起一股腥甜的气息。白庭曦瞳孔骤缩——那是发动攻击的前兆!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向后急退半步,堪堪避开她突然挥来的手。那只手带着一股诡异的力道,擦着他的衣襟扫过,指尖的寒气几乎要冻裂皮肤。不等对方收势,白庭曦反手扬起手刀,快、准、狠地劈在她后颈的穴位上。
“唔...”白若兰的身体猛地一软,眼中的凶戾与挣扎同时褪去,像断线的木偶般向前倒去。白庭曦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看着她缓缓闭上的眼睛,以及那在失去意识后依旧未褪的黑色血管,心脏像是被浸在了冰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