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清在凌晨三点十七分惊醒，锁骨处残留着雨水蒸发后的凉意。陈屿的外套挂在椅背上，在月光下泛着潮湿的蓝光。他伸手触碰那片布料，指腹传来纤维粗糙的触感，像触摸一团凝固的火焰。
药盒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咔嗒声。说明书上"可能引起失眠"的副作用条款在黑暗中格外刺眼。他数着心跳直到东方泛白，直到母亲敲门的声音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麻雀。
"王老师说你这几天表现很好。"早餐桌上，母亲把煎蛋推到他面前，蛋黄凝固成完美的圆形，"但化学课为什么换成物理？"
林见清的叉子在餐盘上划出尖锐的声响。十七年来他第一次在母亲面前感到某种陌生的叛逆，像胃里吞下了一颗发烫的炭。"电磁学需要加强。"他盯着蛋清边缘的焦痕，想起陈屿昨天把煎蛋卷成香烟形状的滑稽模样。
补习机构门口的梧桐树下，陈屿正用篮球在指尖旋转。看到林见清时，他突然把球抛向空中——太高了，眼看要砸到树梢的鸟窝。林见清下意识冲过去伸手，篮球重重砸在腕骨上，疼痛像电流般窜上肘关节。
"操！没事吧？"陈屿抓过他的手腕，拇指按在泛红的皮肤上。这个触碰比篮球的冲击更让林见清战栗，他几乎能感觉到陈屿指纹的螺纹烙进自己的脉搏里。
"没事。"他抽回手的动作太急，差点打翻陈屿手里的豆浆。甜腻的液体溅在两人鞋面上，像一串省略号。
教室里空调坏了，闷热如蒸笼。陈屿把T恤袖子卷到肩头，露出晒成小麦色的手臂肌肉。林见清发现自己正在笔记本边缘画速写：一道抛物线连接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他迅速用定积分公式覆盖了涂鸦，却盖不住耳尖的热度。
"看这个。"陈屿突然捅他手肘，在草稿纸上画了只戴眼镜的兔子，"像不像老吴？"
林见清咬住下唇忍住笑意。当他接过笔给兔子加上领带时，小指擦过陈屿的虎口，两人同时触电般缩回手。这个瞬间被前排女生回头看的眼神定格，林见清立刻挺直脊背，恢复了"模范生"的坐姿。但桌下，他的膝盖还在因为那个0.5秒的触碰而微微发抖。
午休时他们溜到天台吃盒饭。陈屿掰开一次性筷子，木刺扎进他食指指腹。"别动。"林见清抓住他的手，用指甲钳小心翼翼挑出木刺。这个动作让他想起小时候给受伤的麻雀包扎翅膀，同样的谨慎，却远没有此刻胸腔里翻涌的酸胀感。
"你睫毛在发光。"陈屿突然说。正午的阳光确实穿透了林见清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扇形的阴影。这句话太暧昧了，暧昧到林见清不得不假装整理饭盒来掩饰颤抖的手指。塑料饭盒在他手中发出脆响，像他正在碎裂的防线。
下午的物理课讲到电磁感应。当老师演示闭合线圈切割磁感线产生电流时，林见清在笔记本上写下：【就像有些人相遇就会产生能量】。他立刻涂黑了这行字，墨水晕染成乌云状。
放学时陈屿被篮球队叫走训练。林见清独自走向公交站，发现自己的影子比平时矮了一截——原来他一直不自觉地踮着脚走路，只为更接近陈屿一米八五的身高。这个发现让他险些撞上电线杆。
回到家，母亲正在整理他书桌。"笔记本快用完了。"她晃了晃那本深蓝色绒面日记，"明天给你买新的？"
林见清的心脏停跳了一拍。那本记录着【第七日。他碰到我的手腕】的日记此刻就在母亲手中。"不用。"他抢回本子的动作太急，撞倒了笔筒，"我...我喜欢这个款式。"
浴室花洒开到最大也无法冲走他皮肤上陈屿的气息。当手指滑向腿间时，林见清狠狠咬住手腕，在旧伤旁边留下新鲜的齿痕。快感与罪恶感同时爆炸的瞬间，他眼前闪过陈屿说"你睫毛在发光"时微微张开的嘴唇。
那晚的日记被泪水晕开：
【第九日。我变成了自己最恶心的人。氟西汀全扔了。】
次日清晨
镜中的黑眼圈像淤青。林见清用遮瑕膏仔细掩盖昨晚的泪痕，却盖不住眼底的血丝。手机震动，是陈屿发来的照片：一只蹲在篮球架上的三花猫。【像不像你？】附言写着。林见清保存图片时手指发抖，把猫耳朵设成了手机壁纸。
补习班今天讲三角函数。陈屿在稿纸上画满歪歪扭扭的波浪线，突然推到林见清面前："看，这是你讲题时的声波。"他的笔迹幼稚得可笑，却让林见清喉咙发紧。当陈屿指着cos曲线说"这个波峰是你笑的时候"时，林见清不得不借口去厕所。
隔间门反锁的瞬间他干呕起来。不是出于厌恶，而是因为陈屿随口的一句话，就让他体内涌起近乎疼痛的甜蜜。冰凉的自来水拍在脸上，抬头时他在镜子里看到个陌生人：眼睛亮得可怕，嘴角带着不自觉的弧度。
回教室时陈屿正在门口堵他："不舒服？"手掌贴上他额头的那刻，林见清几乎要跪下来忏悔。陈屿的掌心有篮球磨出的茧，温度比正常人高0.5度——这些细节像刀刻进林见清的记忆。
"有点低烧。"他撒谎时睫毛快速颤动。
"那今天早点回。"陈屿解下腕带系在他手上，"幸运物借你。"
浸满汗水的纤维紧贴脉搏，林见清闻到了阳光和陈屿独有的气息。这个认知让他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墙壁。腕带内侧用马克笔写着"LY 11"，陈屿的姓名缩写和球衣号码，现在正烙在他的皮肤上。
他们提前离开了补习班。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陈屿突然跳起来摸路边的梧桐叶，T恤下摆掀起一角，露出紧绷的腹肌。林见清别过脸，却听见陈屿说："你弹跳力怎么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拦腰抱起——
世界天旋地转。陈屿的手臂箍着他的腰，热气喷在他耳后："快摸！那片最亮的叶子！"林见清的手在空中乱抓，最终揪下一片半黄的梧桐叶。被放回地面时，他膝盖一软，整个人栽进陈屿怀里。三秒钟，足够他记住对方心跳的频率。
"你腰好细。"陈屿的点评让他落荒而逃。
当晚的日记只有五个字，笔迹穿透了纸背：
【第十日。完了。】
三天后
物理补习班结课测验。林见清答题时不断偷瞄前排的陈屿——他正抓耳挠腮，后颈晒伤的皮肤开始脱皮，像地图的等高线。交卷时陈屿偷偷塞来纸条：【救命！最后大题答案？】
林见清写下解题步骤，却在最后答案处画了个笑脸。这个小小的反抗让他手指发抖——他从未在任何考试中舞弊，更别说戏弄别人。但陈屿回头对他做的鬼脸，让这种背德感变成了蜂蜜般的粘稠喜悦。
"下周就开学了。"放学路上陈屿突然说，篮球在指尖转得飞快，"以后中午还能一起吃饭吗？"
林见清被这个简单的问题击中了。他设想过无数结局：陈屿发现他的秘密后厌恶的眼神，同学们投来的异样目光，母亲崩溃的哭喊......却从未敢想"以后"这个词。
"嗯。"他低头看两人步伐一致的影子，"我...我带了自制的饭团..."
陈屿突然揽住他肩膀，这个动作太自然了，自然到林见清忘了假装抗拒。梧桐叶在他们头顶沙沙作响，像某种隐秘的掌声。
回家路上，林见清买了新的氟西汀。药片在掌心泛着冰冷的蓝光，他忽然想起陈屿说"你睫毛在发光"时的表情。最终药片被冲进马桶，随漩涡消失在下水道深处。
那晚他梦见了阳光。醒来时枕头上有口水的痕迹，嘴角是上扬的。床头的日历显示，距离新学期还有四天。林见清摸出手机，给陈屿发了第一条主动的信息：【早上好】。发送后才意识到现在是凌晨五点。
回复却立刻来了：【失眠？看我刚拍的月亮】。照片里的月亮毛茸茸的，像没对好焦，但林见清把它设成了和猫耳朵壁纸配对的主屏幕。
母亲敲门时他正对着手机傻笑。"最近心情很好？"她狐疑地问。林见清把手机藏到枕头下，这个动作暴露了一切。
早餐时母亲宣布："开学前全家去温泉度假。"她特意强调，"你爸爸特意请了假。"这个安排太刻意了，刻意到林见清立刻明白——他们发现了什么。
"我和同学约好了......"
"哪个同学？"父亲的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林见清盯着粥里下沉的枸杞，想起陈屿腕带上"LY 11"的字样。他突然站起身，碗里的粥晃出来烫红了手背。"陈屿。"他第一次在父母面前说出这个名字，"他叫陈屿。"
沉默像水泥般灌满餐厅。父亲最终起身离开时，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母亲开始无声地流泪，仿佛早就预见了这场灾难。
林见清回到房间，发现日记本被翻开放在床上。最新那页【第十日。完了。】下面，有母亲用红笔写的心理咨询预约单。
窗外开始下雨。他给陈屿发了条"临时有事"，然后关机，把药盒里剩下的氟西汀全部倒进掌心。白色药片像小小的墓碑排列在桌面上，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当第一滴雨打在窗玻璃上时，林见清突然抓起外套冲出门。雨越下越大，他在便利店买了新的笔记本——纯黑色封皮，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坚冰。
在扉页他写下：
【永昼假象终结。但见过光的人，再也无法忍受黑暗。】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