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魔鬼沉尸

“少爷……”平叔斟酌着开口，语气带着长辈的担忧和职责所在，“当家说…让您注意安全，这种来历不明的……”

“告诉他，”蓮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不耐烦的意味。他走到客厅角落，将怀里的小狗小心翼翼地放进平叔早已铺好软垫的崭新航空箱里。小家伙似乎找到了安全感，在里面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很快蜷缩着睡熟了。

蓮的目光落在那个熟睡的、有些脏的小毛团身上，指尖轻轻拂过箱子的透气孔。然后，他直起身，背对着平叔，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近乎愉悦的意味：

“下周关东财阀晚宴，我会给他想要的。”

究竟是哪种想要的，答案不言而喻。平叔是看着蓮长大的，对蓮的伪装用意又怎会不知——他太清楚这句承诺承载的血腥分量。西园寺大和要的是迹部财阀继承人的青睐，而蓮给的会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少爷…”平叔喉结滚动，最终只挤出干涩的提醒，“老爷在晚宴安插了耳目，那个叫松本的秘书会全程盯着您。”

“让他盯。”蓮转身时唇角噙着冰冷笑意，粉色发梢在玄关顶灯下晕出妖异光晕，“最好把我和迹部景吾说的每句话都刻进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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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

蓮站在横滨西区蛛网般交错的巷道深处。空气弥漫着劣质油炸物与腐烂鱼内脏的酸臭，电线杆上贴满高利贷喷涂的猩红恐吓标语。中村修的住所是栋形同废墟的二层木屋，外墙爬满霉斑，窗框用胶带勉强固定着龟裂的玻璃。

蓮叩响铁皮门的瞬间，屋内传来酒瓶翻倒的脆响。门缝里探出半张浮肿溃烂的脸，中村修浑浊的眼珠在触及蓮粉色头发的刹那骤缩：“又是你们这些人！我说了不知道——”

“西园寺大和派我来的。”蓮的声音穿透门板，直接切入对方最恐惧的神经。

门栓哗啦脱落。中村修枯爪般的手攥住蓮的衣领将他拽进屋里，腥臭的呼吸喷在他脸上：“那个魔鬼…还想怎样？！”

逼仄的屋内堆满空酒瓶和发霉的赛马报纸。蓮扫过墙角蜷缩的少女——中村女儿手腕布满针孔，正因毒瘾发作抽搐。他忽然将一大沓钞票塞进中村颤抖的手心：“买你五分钟真话。”

中村修盯着钞票，喉咙里滚出破碎的呜咽，仿佛那沓纸是烧红的烙铁。他惨笑着，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两年前…那个雨夜…横滨港三号码头…” 浑浊的眼珠因回忆而剧烈震颤，“我看见他了…西园寺大和…从那个废弃的集装箱后面走出来…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他猛地抓住蓮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拖着一个人…一个女人！头发很长，穿着…穿着深色的和服外套…” 中村修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恐惧，“那女人挣扎着…被他用什么东西狠狠砸在头上…就一下…然后就没声了…”

他急促地喘着气，仿佛再次置身于那场冰冷的暴雨中，“大和…他…他把人塞进一个装废铁的麻袋…然后…用吊车…用吊车把那麻袋…扔进了海里！就扔在起重机底下那片最深的水域！轰隆一声…水花都没溅起多少…”

中村修的身体筛糠般抖起来，涕泪横流：“我…我当时躲在货堆后面…吓得魂都没了…那女人…那女人的脸…我后来在报纸上见过…是…是失踪的…” 他不敢说出那个名字，只是惊恐地、求证般地死死盯着蓮那双冰冷的眼睛，“就是那个…新闻里说车子翻下悬崖的女人！可那都是狗屁！我亲眼看见的！就在码头！他干的！”

他喘得更厉害了，带着一种被庞大阴谋压垮的绝望：“后来…后来听说，警察查到的全是错的！路上的刹车印子，报告说看不清？呸！那是被人抹掉了！还有那些说看见车子翻下去的人，他们的口供都不见了！连…连法医拍的照片都没了，听说本来有勒痕的照片，最后只剩白纸一张！干干净净…干干净净得像他妈什么都没发生过！”

中村修的声音陡然低下去，变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最他妈邪门的是…他们说她死前打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西园寺大和的！我看见了…报纸角落里登过，通话时间…三分二十七秒！就是那天！就是那个雨夜！他接了电话，然后…然后就把人约出来…杀了！沉进了海底！他…他他妈就是个吃人的恶魔！他把所有痕迹都吃掉了！”

世界骤然失声。

劣质酒精的酸臭、少女毒瘾发作的呜咽、中村修粗重浑浊的喘息…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在蓮的耳膜里疯狂冲撞的轰鸣，以及…母亲手机屏幕上那冰冷刺眼的“西园寺大和”和“3分27秒”，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三分二十七秒。

母亲生命最后的三分二十七秒，她在对那个恶魔说什么？求救？质问？还是…绝望的告别？

那些被抹去的刹车痕、消失的目击者笔录、替换成空白的勒痕照片…不再是冰冷的文字报告，而是化作了西园寺大和狰狞的爪牙，在他脑海中具象化地撕扯、涂抹、湮灭着母亲存在的最后证据。每一个被篡改的数据点，都像一根淬毒的针，狠狠扎进他记忆里母亲温婉微笑的脸庞。

蓮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最终落在墙壁那幅褪色的全家福上。照片里中村修曾经憨厚的笑容、妻子温柔的眉眼、女儿天真的依偎，此刻在蓮眼中，都扭曲成了西园寺大和暴行最残酷的注脚——一个家庭的毁灭，仅仅因为他目睹了真相，便成了被碾碎的蝼蚁。

相框玻璃反射着昏暗的灯光，蓮仿佛在那微弱的光晕里，看到了被恶意篡改的轮胎报告上刺眼的涂抹痕迹，看到了目击证人笔录消失后留下的空白档案页，看到了法医记录本上本该有勒痕照片的位置，只剩下冰冷刺目的空白。

“为什么保留照片？”蓮的声音异常平静，指尖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颤，拂过相框积灰的边角。

指尖下，相框积满油腻灰尘的边缘触感，不再是冰冷的木头。它变成了雨夜码头湿冷的铁锈，变成了被篡改报告上刺目的涂抹痕迹，变成了法医档案里那片令人窒息的空白。那股寒意顺着指尖一路窜上脊椎，冻结了他的血液，却又在心脏深处点燃了足以焚毁一切的业火。

“提醒我活着的地狱是谁造的！”中村修混浊的眼里瞬间淬出淬毒的火焰，那火焰不仅烧灼着自己的苦难，更映照出蓮深埋的仇恨。他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盯住蓮，“你要搞垮西园寺家？带上我！让我看着他下地狱！！让我看看…他精心抹掉的那些证据，能不能从地狱里爬出来咬死他！！”

突然，蓮的指尖在相框左下角一个不起眼的接缝处，感受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木头的坚硬凸起——一个几乎被油污和灰尘完全覆盖的、极其微小的金属卡扣。

中村修浑浊的瞳孔猛地收缩，死死盯着蓮的动作，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恐惧，又像是某种濒临崩溃的期待。

蓮没有犹豫。指甲嵌入那微不可查的缝隙，轻轻一挑。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相框背面的薄木板，弹开了一道缝隙。

蓮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他缓缓地、用两根手指，从那狭小的夹层里，抽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已经发黄卷曲的…照片。

照片的背面，似乎用某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液体，潦草地写着一行模糊的字迹。蓮将它翻转过来。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照片的正面，不是温馨的全家福。而是——

一片在闪光灯下显得格外惨白的、湿漉漉的水泥地面。暴雨的痕迹清晰可见。

地面上，散落着几件物品：一个摔碎了屏幕的老式翻盖手机，款式与母亲当年的手机极其相似；一只沾染了泥污的、深紫色缎面的女式木屐。蓮认得，那是母亲珍爱的古董；还有…半截被踩断的、染着深红蔻丹的指甲碎片！

照片的焦点有些模糊，拍摄角度极其仓促和隐蔽，显然是中村修当年在极度恐惧中，躲在货堆后冒险拍下的。它无法直接证明西园寺大和的脸，却如同一个无声的、来自地狱的尖叫，凝固了那个雨夜码头角落最致命的瞬间——那是母亲存在过的、西园寺大和无论如何也无法彻底抹除的、最后的物理痕迹！

蓮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只熟悉的木屐和那截断甲上。捏着照片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微微颤抖着，仿佛承受着千钧之重。

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只有照片背面那行暗红色的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用血书写下的诅咒，无声地昭示着一切：

「三号码头，废铁堆后，我看见了，魔鬼沉尸。」

这是中村修用生命藏匿了两年的、指向地狱的钥匙。它比任何证词都更致命。

蓮抬起头，目光越过那张染血的照片，投向中村修。这一次，他的眼中没有了风暴，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决绝。

“地狱，”蓮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我们一起送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