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死亡的气味，是消毒水、枯萎的花瓣，还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冰冷空旷，沉淀了太久太久。

夏凉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中沉浮，像是沉在墨色深海的最底处。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漫长旅程终于抵达终点的、沉重的疲惫感。她记得自己躺在病床上，窗外是沉沉的暮色，仪器单调的滴答声是唯一的陪伴。九十六年，足够漫长的一生，她走得无牵无挂，奉行不婚主义的信条，将全部的热忱与智慧都投注在翻云覆雨的金融疆场上，最终以“点金女王”的传奇称号，安静地为自己的故事画上了句点。

葬礼上，想必很安静吧？她不喜欢喧嚣。也许会有几个真心敬重她的老友，几束素净的花。她最后一丝飘散的意念里，恍惚捕捉到一个画面：灵堂肃穆，层层叠叠的花圈中，似乎有一束格外孤洁的白栀子，花瓣饱满，沾着新鲜的露水，静静躺在她的遗像下方。没有署名，没有挽联，像一个突兀又安静的谜题，不合时宜地闯入她精心设计、完美落幕的终章。

是谁？

这个疑问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便彻底消散。意识，终于沉入永恒的寂静。

然而，寂静并未持续。

一股巨大的、蛮横的、几乎要将灵魂撕裂的剧痛，毫无预兆地贯穿了她！

“呃——！”

喉咙里发出短促而嘶哑的抽气声，夏凉猛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病房雪白的天花板，没有消毒水刺鼻的气味。视野里一片混乱的颠倒和旋转，刺耳的金属刮擦声、玻璃爆裂的脆响如同尖锥狠狠扎进耳膜。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抛起，又重重撞在冰冷的硬物上，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喉咙口涌上一股浓烈的铁锈腥甜。

车！

她在一辆正在翻滚失控的车里！车身像被无形巨手揉捏的玩具，疯狂地撞击着地面，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骨头欲碎的钝痛和令人窒息的晕眩。安全带死死勒进肩膀，肺里的空气被挤压殆尽。

不是梦！这濒死的、令人绝望的失控感，她经历过一次！

十八岁！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一场彻底改变她人生轨迹、让她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错过了最重要机遇的车祸！

重生了？！荒谬绝伦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脑海。

下一秒，天旋地转的世界骤然定格。伴随着最后一声沉闷的巨响和无数玻璃碎片雨点般落下的哗啦声，变形的车厢终于停止了翻滚，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侧翻着卡在路边的绿化带里。夏凉被倒悬着，安全带勒得她几乎窒息，破碎的车窗像张开的獠牙巨口，冷风裹挟着汽油和尘土的味道灌进来。

额角有温热的液体蜿蜒流下，模糊了右眼的视线。浑身剧痛，骨头像散了架。她急促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闷痛，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边缘摇摇欲坠。

外面似乎有嘈杂的人声、惊呼，由远及近。

“车里有人！”

“天啊！快救人！”

“那车都冒烟了！会不会爆炸？！”

恐慌的议论声钻进耳朵，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显得遥远而不真切。夏凉费力地转动唯一能看清的左眼，透过布满蛛网裂纹的车窗，看到几张模糊晃动的人脸，带着惊恐和犹豫，在安全距离外指指点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身体里流失的温度和力量感越来越明显。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仅存的意识。不行……不能睡……必须出去……

她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去解安全带卡扣，手指颤抖得厉害，沾满了粘稠温热的血，根本不听使唤。每一次尝试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

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开始不受控制地飘远。黑暗，再次温柔又冷酷地笼罩下来。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没的瞬间——

“哗啦——！”

一声更为清脆、更为暴烈的巨响猛地炸开！

是副驾驶那侧彻底碎裂的车窗！有人用重物从外面狠狠砸开了它！

一股清冽又带着尘土和淡淡血腥气的风猛地灌入，冲散了车厢内令人窒息的浑浊汽油味和死亡气息。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夏凉濒临涣散的意识猛地一个激灵，强行拉回了一丝清明。

她吃力地、极其缓慢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向左看去。

破碎的车窗洞口，逆着外面混乱的光线，一个身影正不顾一切地钻进来！

那是一个少年。身形单薄，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他身上的白色衬衫在刚才的破窗过程中被尖锐的玻璃边缘划破了好几处，渗出的殷红血迹在白底上迅速晕开，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刺目惊心。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急切。

视线模糊，夏凉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到那身影带着风，带着不顾一切的力量，猛地扑到了自己这边。冰冷的、带着划伤的手指触碰到她因失血而冰凉的手腕，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开始用力地拉扯她身上勒紧的安全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