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容王那句“掘地三尺”的冰冷命令,如同无形的巨石轰然砸下,瞬间冻结了王府庭院里所有嘈杂的空气。哭嚎的赵夫人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假哭声戛然而止,只余下惊惧的抽噎。赵琰脸上那点强装的得意和“正义”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惨白和无法抑制的恐慌,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瞟向自己的母亲。
“遵命!”侍卫统领周放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没有丝毫迟疑。他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右手高高举起,随即狠狠向下一劈!
“封锁所有门户!无王爷令,擅动者——斩!”
“各院管事听令!即刻带人,彻查所辖区域!翻箱倒柜,掘地三尺,务必寻得御赐东珠钗!”
“其余人等,原地待命!违者同罪!”
一连串短促如惊雷的号令炸响!训练有素的王府侍卫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效率。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滚动,甲胄摩擦的铿锵声刺破死寂,数队玄甲侍卫如离弦之箭,朝着王府四门、各个院落疾奔而去!王府内瞬间陷入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窒息的肃杀!
藏海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手段惊得小身板一颤,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那支烫手山芋般的东珠钗。他茫然地看着眼前兵荒马乱的景象,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他的耳膜。巨大的委屈和愤怒还堵在胸口,此刻又添上了更深的惶恐——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捡到了这支该死的钗子!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突兀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攥住了他细瘦的后衣领!
“唔!”藏海惊呼一声,整个人像只被拎住后颈皮的小猫,双脚瞬间离地!
那股熟悉的、带着冷冽松香的气息瞬间将他笼罩。
永容王萧景容不知何时已踱步至他身侧。他依旧面沉如水,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眼前这场因他命令而掀起的滔天巨浪与他毫无关系。他拎着藏海的后衣领,如同拎着一件碍事的物件,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嫌弃的粗暴,将他整个人提溜着,径自朝着相对僻静些的书房方向走去。月白的袍角拂过回廊上飘落的金叶,纤尘不染。
藏海被拎得双脚悬空,衣领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小脸憋得通红。他想挣扎,又不敢,只能徒劳地蹬了蹬悬空的小短腿,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支惹祸的珠钗,钗尾的流苏随着他的晃动簌簌作响。
“王……王爷……”藏海艰难地发出声音,带着哭腔和委屈。
永容王脚步未停,甚至没有低头看他一眼,只有冰冷刻薄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如同冰雹砸在藏海心上:
“偷东西?”他嗤笑一声,语气里的嘲讽浓得化不开,“倒是出息了。”
藏海被他这颠倒黑白的污蔑刺得心头剧痛,刚想大声辩驳“我没有!”,永容王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瞬间噎住。
“偷也不挑值钱的?”永容王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恨铁不成钢的刻薄,“本王库房里,鸽子蛋大的夜明珠、整块羊脂玉雕的观音像、前朝名家字画……哪一样不比这破珠子值钱?”他脚步微顿,终于侧过头,垂眸睨了一眼被拎在手里、如同鹌鹑般的小人儿,和他手中那支华光璀璨的东珠钗,凤眸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眼皮子浅成这样,真是……丢本王的脸。”
这极致的、带着羞辱意味的嘲讽,如同一盆冰水混合着滚油,狠狠浇在藏海被巨大委屈和愤怒烧灼的心口上!
他不是委屈!他是愤怒!愤怒这颠倒黑白的诬陷!愤怒王爷这莫名其妙的刻薄!
一股被压抑了许久的、属于他的“小邪恶”和不管不顾的倔强,如同被点燃的引线,轰然爆发!
“谁偷了!”藏海猛地仰起小脸,因为衣领被勒着,声音有些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孤注一掷的尖锐和反击,“是赵琰他娘自己弄丢了!我捡到的!您库房里夜明珠是大!”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小脸涨得通红,眼睛因为愤怒而亮得惊人,不管不顾地迎上永容王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奇异光芒的凤眸,“我要是真想偷——我就去偷那个!谁稀罕这破珠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回廊仿佛都静了一瞬。连远处传来的搜查喧嚣都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
永容王拎着他后衣领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双深潭般的凤眸,骤然锁在藏海那张写满愤怒、委屈、还有豁出去般倔强的小脸上。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惊讶?审视?抑或是一丝……被这胆大包天反击点燃的、冰冷的兴味?
他盯着藏海看了足有两息。
藏海吼完,心头那股气泄了大半,随即又被巨大的后怕攫住。完了……他竟然吼了王爷……还说要偷王爷的夜明珠……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攥着珠钗的手心全是冷汗,等待着雷霆震怒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并未到来。
永容王忽然扯了扯嘴角。那弧度极其细微,快得如同错觉,却让那张冰封般的俊脸瞬间带上了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邪气。他非但没有发怒,反而拎着藏海的后衣领,将他整个人又往上提了提,迫使他与自己靠得更近,冰冷的呼吸几乎拂过藏海的额发。
“哦?”一个带着玩味腔调的单音,从永容王喉间溢出。他空着的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带着点探究意味地,捏住了藏海那只紧攥着东珠钗、微微颤抖的小手腕。
藏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那声“哦”弄得浑身僵直,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感受着那微凉的手指捏着自己的腕骨,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的手翻转过来,手心朝上。
那只沾了些许汗水和灰尘的小手,因为紧张和愤怒而紧紧攥着,指节泛白。掌心中央,安静地躺着那支华贵却惹祸的东珠钗,钗尾的流苏轻轻晃动。
永容王的指尖,带着薄茧,漫不经心地拂过藏海汗湿的掌心,又轻轻拨弄了一下那支东珠钗冰冷的黄金花托。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价值连城的珠钗上,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藏海掌心的纹路、指腹的薄茧、以及指甲缝里沾染的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暗红色的……泥土碎屑?
那泥土的颜色很特别,并非王府庭院里常见的黑土或黄土,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近乎赭石的红褐色。
永容王的眸光,在触及那点微末的赭红碎屑时,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如同平静的深潭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涟漪瞬间扩散又归于深邃。那捏着藏海手腕的指尖,力道似乎也微妙地加重了一分。
藏海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掌心被他指尖拂过的微痒感更添几分难言的紧张。他完全不明白王爷在看什么,是看珠钗?还是看他脏兮兮的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侍卫统领周放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他快步走近,在永容王身后三步之遥处停下,躬身抱拳,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王爷。”
永容王的目光终于从藏海的手心移开。他松开捏着藏海手腕的手,也顺势松开了拎着他后衣领的手。
藏海双脚终于踏到实地,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心脏还在狂跳不止。他偷偷抬眼,只见永容王微微侧过身,并未看周放,目光依旧落在那支东珠钗上,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只有那微垂的眼睑,挡住了眸底深处翻涌的暗流。
周放会意,上前半步,凑近永容王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飞快地低语了几句。他的语速很快,神情严肃,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一旁惊魂未定的藏海。
藏海竖起耳朵,却只捕捉到几个模糊的词语:“……偏殿窗棂……痕迹……石狮……底座……”
周放禀报完毕,迅速退后半步,垂手肃立,等待指示。
庭院里的搜查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回廊下,只有风吹过落叶的沙沙声。赵家母子在不远处探头探脑,脸色煞白,眼神惊疑不定。福伯忧心忡忡地看着藏海。
永容王沉默着。他修长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轻轻敲击着身旁回廊的朱红栏杆。笃、笃、笃……每一声都像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片刻,那敲击声停了。
永容王缓缓抬起眼。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再落在藏海身上,也没有看那支珠钗,而是越过了周放,遥遥投向偏殿的方向,眸色深沉如海,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看到了某个关键所在。
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冰冷穿透力,清晰地吩咐道:
“带他,”他微微侧首,目光终于落回藏海那张依旧带着愤怒余烬和茫然的小脸上,唇角勾起一丝冰冷又奇异的弧度,“去偏殿。让他自己——‘回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