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的阴冷与魔影的诡谲仿佛还黏在衣角。道济与胭脂循着那缕愈发清晰的“陈年草药仓库积灰”气味,如同追索着黑暗中无形的丝线,穿过几条相对僻静的街巷,最终停在了一家药铺门前。
门楣上悬着一块半旧不新的匾额,上书三个端正的大字:济世堂。
铺面不算大,但收拾得颇为整洁。靠墙立着几排高大的药柜,密密麻麻的小抽屉上贴着泛黄的药名标签。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药材混合的独特气味,浓烈却并不难闻,带着草木的辛香与微苦。然而,道济那双看似醉眼朦胧的眸子深处,却已掠过一丝了然与冰冷的锐芒。他手中的破蒲扇看似随意地摇着,指尖却在无人察觉处悄然掐动——乾、坤、离、坎…天机流转,过去未来的碎片如同星图般在他心海中闪现。这药铺看似寻常,但那股刻意隐藏的“积灰”死气、以及一丝微弱却极其精纯的魔能波动,如同黑夜中的萤火,在他强大的神念感知下无所遁形。他早已“看”到,此地便是那腐魂草气息与人界交汇的关键节点,更是怨魂哀嚎、魔气汇聚的污秽之地!所谓“济世”,实为魔窟!
胭脂落后半步,清冷的目光也扫过药铺,仙灵感知同样敏锐地捕捉到了那股不协调的魔气残留。她看向道济,无需言语,便知他心中已有定论。
此刻并非抓药高峰,铺内只有一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短褂,正低着头,用一杆小秤仔细称量着几味草药。他面容敦厚,甚至有些木讷,手指粗糙,动作一丝不苟,正是掌柜“周老实”。
道济摇着破蒲扇,一步三晃地踱进药铺,脸上挂起那副招牌的疯癫笑容,眼神深处却洞若观火。他看似随意地往柜台前一靠,破扇子“啪”地一声合拢,轻轻点在柜台上,震起一层细微的药尘,目光却如同实质般穿透了周老实那层伪装的皮囊。
“掌柜的,好勤勉啊!”道济声音洪亮,带着点玩世不恭,巧妙地避开了“兴隆”二字,“哟,这称药的手,瞧着可不太利索啊!手腕子还藏着伤呢?” 他语气笃定,仿佛亲眼所见。
那掌柜闻声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皱纹深刻的脸。他眼神略显浑浊,带着点常年劳作的疲惫,看到道济,脸上立刻堆起谦卑又有些惶恐的笑容:“哎哟!是圣僧大驾光临!小店…小店有失远迎!”他连忙放下手中的秤和草药,搓着手,显得局促不安,“圣僧可是需要什么药材?小的这就给您包上最好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将右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这细微的动作岂能瞒过道济?他哈哈一笑,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一股柔和的佛力清风已然拂过周老实的手腕!那挽起的粗布衣袖袖口竟被这股无形之力恰到好处地拂开了一截!
一道约莫寸许长、边缘泛着诡异青黑色、如同被强酸腐蚀又未愈合的溃烂伤口,赫然显露在他枯瘦的手腕内侧!伤口处死气沉沉,透着一股暗沉的腐朽之意,更有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阴冷的秽气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
“啧啧啧!”道济摇头晃脑,眼神里哪有半分醉意,只有洞悉一切的锐利,“掌柜的,你这‘药锄’划得可真够刁钻啊!伤口溃而不肿,死气萦绕,魔毒蚀骨…这可不是凡间之物能造成的!” 他语气笃定,仿佛早已看穿一切,“让和尚我瞧瞧,这‘药锄’上是不是还沾着九幽深渊的烂泥和腐魂草的毒汁儿?”
周老实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中的恐惧如同决堤洪水般汹涌而出,再也无法掩饰!他猛地将手缩回袖中,身体抖得像筛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圣僧…圣僧饶命!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小的就是个本分的药铺掌柜…求圣僧明鉴!明鉴啊!” 他语无伦次,声音带着哭腔,那剧烈的恐惧反应,已然说明了一切。
道济冷哼一声,不再看他,目光如电般扫向药铺后堂那扇紧闭的、通往内院的小门。他强大的神念早已穿透门扉,清晰地“看”到了后院一间隐蔽厢房内,那股“积灰”死气与魔能最为浓烈的源头!那里面,正酝酿着令人不安的悸动!
“本分?”道济嗤笑,破扇子直指后门,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凛冽佛威,“你这‘本分’铺子的后院厢房里,藏着的魔鼎都快把地皮给染黑了!那股子‘陈年老灰’混着腐魂草和魔血的骚臭,隔着门板都熏得和尚我头疼!鼎里熬炼怨魂,鼎下烧着魔火,你管这叫‘济世’?简直是亵渎!” 他语速不快,却字字如刀,将对方极力隐藏的滔天罪恶赤裸裸地揭露出来。
掌柜的磕头动作猛地僵住,身体瘫软在地,绝望地呜咽着,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了。
“胭脂,”道济侧首,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后面那点‘脏东西’,该清理了。”
胭脂微微颔首,清冷的眸子里寒光凝聚。她早已感知到后院的异常,此刻道济点破,她再无犹豫。素手抬起,纯净而磅礴的仙灵之力瞬间在掌心汇聚,如同即将喷薄的清泉。
道济同时踏前一步,周身佛力不再内敛,浩荡磅礴的金光骤然绽放!他并未直接攻击,而是单掌虚空一按,一个凝练无比、流转着无数细小梵文的“卍”字佛印凭空浮现,如同金色的盾牌,瞬间笼罩了整个药铺前堂!这佛印不仅隔绝了内外气息,更形成一道强大的守护结界,将前堂与后院可能爆发的冲击完全隔开,确保无辜之人不受波及,同时将周老实牢牢禁锢在原地!
“破邪!”道济一声低喝,如同佛门狮子吼,声震心神!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胭脂凝聚的仙灵之力化作一道清冽如月华的光柱,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轰在那扇紧闭的后门之上!
轰——!
看似结实的木门在仙灵之力的冲击下如同纸糊般瞬间粉碎!狂暴的气流夹杂着门板碎片向内倒卷而去!一股比前堂浓郁十倍不止的、混合着浓重陈腐药味、焦糊腥甜魔气以及浓郁血腥味的恶臭,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若非有道济提前布下的佛印结界阻挡,这股秽气足以让普通人瞬间晕厥!
门洞大开,后院景象瞬间暴露在两人眼前!
只见后院角落一间门窗紧闭的厢房,此刻房门已被胭脂的仙灵之力轰碎!房内光线昏暗,但中央位置,赫然摆放着一尊半人高的三足青铜古鼎!鼎身铭刻着扭曲怪异的魔纹,此刻正散发着幽幽的暗绿色光芒!鼎内翻滚着粘稠如墨的黑色液体,液体表面不断冒出咕嘟咕嘟的暗红色血泡,破裂时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鼎壁四周,散落着一些焦黑的羽毛残片和暗红色、如同枯草般的碎屑——正是腐魂草的残渣!那股浓烈的“积灰”死气与魔能,正是从这口魔鼎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鼎内魔液翻滚,粘稠的黑液中隐约可见丝丝缕缕挣扎扭曲的灰白色怨魂虚影!它们无声地嘶嚎着,被鼎中强大的魔能束缚、炼化!而鼎下,则燃烧着一簇幽绿色的、散发着刺骨寒意的魔火!
“以怨魂为薪,魔火熬炼,生灵精血为引…好一个‘济世’药铺!好一口炼魂噬魄的九幽魔鼎!”道济的声音冰冷彻骨,带着滔天的怒意与凛冽的佛威!他强大的神念瞬间扫过魔鼎,不仅看清了其炼制手法,更追溯到了其上残留的、与义庄魔影同源的气息!这鼎,便是那腐魂草魔种在人间炼制、培育的温床!周老实手腕的魔气伤口,恐怕正是操作此鼎时被反噬侵蚀所致!
济世堂的伪装被彻底撕碎,九幽魔主的毒爪,已然深入这烟火人间。魔鼎暴露,一场佛光仙灵与九幽魔焰的正面对决,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