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晓视角,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写了这个视角,喜欢的话赠送点免费的鲜花吧]
我至今仍记得,冷宫墙头那株野蔷薇,每到六月就开出惨白的花,像一簇簇未燃尽的纸钱。
风过时,花瓣落在青苔上,悄无声息地腐烂,与我娘亲的一生何其相似。
那时我才四龄,已经懂得把发霉的馒头掰成两半,大的那块推给娘。
她总把馒头心最软的部分抠给我,自己啃边缘的硬壳。
夜里我们挤在漏雨的床上,她哼着走调的《子夜歌》,用体温烘干我湿透的衣角。
我装睡时,能感觉到她枯瘦的手指一遍遍描摹我的眉骨,像要把我的轮廓刻进掌心。
:"儿啊,你要装傻。"
去年冬至,母妃把最后一块炭火埋进灰里,突然说。
她眼睛亮得吓人:"今日我听见李才人跟丫鬟说,三皇子看你不顺眼。"
她解开自己的棉袄,把里面藏的半块糕点掏出来,碎屑沾着她胸口的痂。
:"吃吧,吃了就学狗叫,越像越好。"
我学得很像,第二天三皇子踹门进来时,我正趴在泔水桶边啃骨头,冲他摇尾乞怜。
他嫌恶地用靴子碾我的手指,我发出母妃教我的呜咽声。
他大笑,往我头上倒剩菜汤时,我透过他晃动的蟒袍下摆,看见母妃跪在门后,指甲抠进砖缝,血珠渗进青苔里。
娘亲死前的三个月,她教我装疯。
她把我最爱吃的糕点掰碎,混进泥土里逼我吃。我哭着吐,她就用簪子扎我手心:“儿啊,记住,疼也要笑。”
我笑得满嘴泥,她抱着我哭,眼泪落进我头发里,烫得惊人。
:“疯了的人,连狗都不咬。”
她亲着我的额头:“你要活到狗都嫌的年纪,再来接娘回家。”
娘亲死在三月卅日。
那日我偷了御膳房半块生肉,想给她补身子。
回来时,她歪在墙角,手里还攥着我去年用草茎编的蚱蜢。
冬天我抱着娘亲僵硬的身子,把脸埋进她结冰的衣襟里,学她从前哄我的样子,轻轻拍她的背。
:“娘我回来了。”
她再没应我。
我抱着她坐到天黑,月亮从破瓦片漏下来,把她脸上的灰照得发亮。
我想起她教我装疯时说的话:"儿啊,疯子的命不值钱,可疯子的命最硬。"
现在她成了最不值钱的那条命,硬不过御花园的泥土。
后来我才知,是淑妃派人,把砒霜掺进她最后那碗粥里。
宫里的婢女从前总掐我大腿内侧,说我娘是狐媚子。
如今每回来送馊饭,我就把脸埋进碗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她满意地踢踢我:"小畜生,跟你娘一样下贱。"
我数着她皱纹里的得意,把馊饭连沙土一起咽下去。
我长高了,能摸到冷宫门楣上"悔罪"二字的刻痕。母妃的尸身被太监拖去乱葬岗那日,我偷偷藏了她一缕头发,缠在手腕上。
夜里我咬破舌尖,把血抹在头发上,学她当年哄我睡觉的样子哼小调。
年除夕,我在御花园的假山里,看见三皇子溺死猫。
他把白猫按进荷花缸,猫眼凸出来时,我蹲在假山后学猫叫。
他吓得跌进泥水里,我趁机拿走了他掉落的玉佩。
回冷宫的路上,雪落在舌尖是甜的,像母妃偷藏给我的麦芽糖。
我用指甲在墙上刻母妃的画像。
太监们看见我吃生肉的样子,纷纷别过脸去。
他们说我疯了。
我仍会蜷在母妃咽气的墙角,把脸埋进长满青苔的砖缝。
那里还残留着她咳在墙上的血点,像一瓣瓣未开的蔷薇。
听见她断断续续的气音:"晓儿...别怕...娘在。”
我捡到了只猫,它左眼被三皇子弄瞎了,尾巴断了一截。
我给他取名叫大黄,它不会咬人很乖。
大黄来后,冷宫不再只有风声。
它会在夜里舔我手腕上母妃的头发,像替我守灵。
开春时,它叼来一朵野蔷薇,放在我掌心。
花瓣边缘已枯,却仍有淡香。
我把它别在母妃画像的鬓角,发现她眼角我刻得不够弯——她笑起来时,原是极温柔的。
龀岁那年三皇子死在了河边。
宫里的人说他是失足。
他跌进冰窟窿前,看见了我手里他丢失的玉佩。
我蹲在岸边,看他手指扒着冰面,眼里映出我咧嘴笑的样子。
他伸手想抓我,我却把玉佩丢进水里,转身走了。
身后传来冰面破裂的声音,像娘当年摔碎的那只瓷碗。
大黄在我脚边蹭了蹭,我抱起它,发现它身上有新添的淤青。
御花园的太监总管最近总拿它撒气,因为三皇子死后,皇上突然想起了冷宫里还有个"疯儿子"。
她们怕我,怕一个疯子哪天说出不该说的话。
我舔了舔虎牙,尝到血腥味,是夜里,一个太监留下的。
冷宫里的风是带着锈味的,像一把刀从破窗棂里伸进来,慢慢割你的喉咙。
皇帝遇刺至今下落不明。
淑妃娘娘薨了,凶手竟然是她亲儿宋予。
那小子平日见谁都笑,一笑俩酒窝,能盛二两酒,这回直接拿酒窝盛血。
他手起刀落,把诸位皇子砍成糖葫芦,独独漏了我。
理由……我娘自我落地就说:“我家崽是傻子!傻子!”——傻子不在三界内,五行外,杀人名单上都写不下。
宋予杀我仇人,我该杀他,逻辑通。
还没等我磨刀,国破了。
敌军来得比我的刀快,宋予被一个叫沈君廷的砍了。
我蹲在井边好歹让我补一刀啊,这不讲先来后到。
沈君廷此人,长得像个正经人,专喜欢永安公主——或者说,喜欢永安公主的身份。
永安公主嘛,美则美矣,就是脑子不太好,沈君廷哄她两句,她就把自己哄成了玉玺。
后来沈君廷登基,永安公主失了利用价值,据说被赐了杯“冷香丸”——听着像胭脂,喝下去透心凉。
好家伙,这不是翻版宋予嘛。
我搬出皇城,住进北郊一座废弃道观。
道观后院有片竹林。
半年后,裴将军回京述职,夜访道观,单膝跪我。
:“末将,参见七殿下。”我仍歪头流口水,拿竹枝在地上画王八。
裴显不动声色,将一个簪子塞进我手心——那是娘亲旧物。
此后,京畿守备副统领、内库银匠首领、御膳房副总管、甚至司礼监秉笔太监……一个接一个,在深夜的竹林里向我跪拜。
他们有的叫我“七殿下”,有的称我“主公”。
他们指望一个傻子重振国家。
白日,我仍装疯趿破草鞋。
有些刚开智的小孩跟在我身后起哄,扔我石子。
我顺势倒地,四脚朝天。
后来我一路杀进金殿,砍得比宋予当年还艺术。
窗外天光渐暗,瞳孔也跟着熄灯。
最后一缕意识像烧尽的灯芯,
我累了,叭在龙椅上喘口气,血从喉咙涌上来,甜津津的,像御膳房偷喝的桂花酿。
我娘还在等我接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