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脱口而出。
:“其实……喜欢你。”
声音落地的刹那,我自己都愣住了。
我这张死嘴。
屋内死寂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响。
梁上那条盘踞的蟒蛇许是被这突兀的告白惊到,尾尖猛地一僵,细碎的鳞片摩擦着木梁发出“沙沙”轻响,随即像被无形的手拽着,倏地缩回了横梁深处的阴影里。
更可怕的是,霍去病没动。
他整个人仍压在我身上,胸腔里喷薄的呼吸烫得吓人,落在颈窝里像团跳动的火焰。
掌心按着我锁骨的地方力道忽然松了,指尖却像被深冬的寒气冻住,连微微的颤抖都透着僵硬,再没收紧半分。
半晌,他才低低地开口,嗓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沉雾。
:“……你说什么?”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二弟的滚烫,隔着薄薄的衣料一下下蹭过来,像团燎原的野火,顺着皮肉往骨头缝里钻,烧得我浑身发麻。
我猛地闭上眼,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为了我的贞操,拼了。
再次睁眼时,火光恰好从铜盆里跳起来,映得他眼尾那抹因酒意染上的红愈发妖冶,像是要从皮肉里渗出血来。
我抬起手,指尖穿过他散落的发丝,轻轻碰了碰他左肋。
:“我……”
声音轻得像风中的蛛丝,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固执。
:“当年其实,我也是迫不得已。”
指尖下的肌肉骤然绷紧,像块瞬间淬了冰的铁。
: “我知道你难受。”
我顿了顿,指腹顺着疤痕的沟壑往上滑,最终停在他心口的位置,那里的皮肉下,心跳快得几乎要挣脱束缚。
:“也知道……你现在不信我。”
掌心下的震颤乱了节奏,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可我还是想说。”
我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对上他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
:“霍去病,我是真的喜欢你。”
:“不是愧疚,不是演戏。”
我攥紧他胸前的衣襟,指节泛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我自己的心跳在说话。”
: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靠,我现在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而霍去病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像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
我听见他的呼吸猛地乱了,指尖抖得厉害,连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都碎开了,像寒冬里骤然裂开蛛网般纹路的冰面。
: “……你骗我。”
他声音低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压抑到极点的颤抖,像是被生生撕开的旧伤在淌血。
:“你又在骗我。”
他重复着,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
:“你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你说‘霍儿,朕心悦你’,然后转头就赐我毒酒。”
我:“……”
喉间发紧,我摇头,伸手捧住他的脸。
掌心触到一片湿凉时才惊觉,这个永远挺直脊梁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落了泪。
: “我这次没有骗你。”
拇指蹭过他眼尾,那片皮肤烫得惊人,我的声音轻得发飘。
: “……我是喜欢你的。”
: “喜欢到……”
我顿了顿。
抬起身,嘴唇轻轻碰了碰他潮湿的眼尾,那里的泪带着咸涩的温度。
:“哪怕你恨我,也想抱你一下。”
他浑身一震,像是冰封了千年的湖面终于裂开一道缝,有细碎的光漏了进来。
有救!
我演!
趁他怔神的瞬间,我收紧手臂,把脸狠狠埋进他颈窝。
那里有很淡的血腥气,混着松木燃烧的焦香,烫得我眼眶一阵发热,分不清是感动还是急中生智的后怕。
: “……对不起。”
声音闷在他锁骨的凹陷里,带着刻意压出的哽咽。
:“我来晚了。”
:“但这一次,”
我松开他,指尖攥住他的手腕,一点点按在自己心口,那里的跳动急促而滚烫。
:“换我等你原谅我。”
掌心下的心跳声震耳欲聋,霍去病的呼吸骤然乱了。
下一秒,他整个人像是终于崩溃,猛地把我抱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把我揉进骨血,勒得我肋骨生疼,却不敢有丝毫挣扎。
: “……好。”
他声音哽咽,滚烫的呼吸喷在我耳后,带着压抑到极点的颤抖。
:“你再说一次。”
:“说你喜欢我。”
我回抱住他,脸埋在他颈窝,顺势蹭了蹭,把早就逼出来的眼泪抹了他一衣领。
: “我喜欢你。”
: “霍去病,我喜欢你。”
他抱得更紧了,像是终于信了,又像是哪怕明知是假,也舍不得放手。
屋外夜风掠过窗棂,火光在墙上晃了晃,投下的两道影子交叠在一起,缠绵得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就在这时,外头忽地炸开一声锣响,尖锐得刺破了夜的静谧。
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走水了——!”
霍去病的动作猛地一滞,眼底那点刚刚化开的柔情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瞬间又覆上了层狠戾。
他低骂了句极脏的话,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袍往身上一罩,反手将一条铁链的一端扣在石床的铁环上,另一端是在我手腕上。
留下一句“给我呆着”,便如一阵风般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锁链,黝黑的铁环泛着冷光,扣在腕间的那一环却有道细微的缝隙。
脖子上的不影响走路。
腿上的也能走,只迈不出很开。
我没有丝毫犹豫,蜷起指节,猛地发力将拇指生生掰脱臼。
钻心的疼瞬间炸开,血顺着虎口滑下来,像一条滚烫的小蛇蜿蜒游走。
一声闷响,铁环从手腕上脱落。
我踉跄着摔在地上,又咬着牙将脱臼的骨节硬生生按回去,“咯啦”一声脆响,疼得眼前阵阵发黑。
外头火焰吞噬木头的噼啪声搅成一团。
这火一定是宋小晓和杨柳青放的,我得赶紧找他们会合。
我出去看见山寨的望楼已经塌了半边,火舌卷着松脂一路舔上夜空,把墨蓝的天幕烧得通红,连飘落的夜露都带着焦糊味。
我赤着脚踩过滚烫的木板,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脚底的皮肉几乎要被烫熟。
浓烟呛得我弯腰猛咳,就在这时,有人从背后猛地拽住我的胳膊。
:“夫人!大当家把您锁屋里,您怎么——”
我猛地回头,眼神里的惊惶瞬间换成狠厉
:“??!艹不是你们夫人!”
我反手攥住那小兵的衣领,指甲几乎要陷进他皮肉里。
: “粮仓!粮仓塌了!大当家带人去抢水龙,结果被檩子砸里头了!”
话音刚落,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是这具身体原本的反应。
我真是欠你们的。
粮仓。
我冲进去的时候,火已经烧到第三进。
梁木在烈焰中噼啪爆裂,火星子溅在眉骨上,滋啦一声烫出焦味,我却浑然不觉,只是疯了似的往里冲。
:“霍去病——!!”
没人应我。
只有火在咆哮,只有风卷着烟在嘶吼。
大火已经烧到了前寨,松木房梁在烈焰里爆出噼啪巨响,热浪卷着火星扑过来,像无数只滚烫的手在撕扯我的头发、灼烧我的皮肤。
我扯下外袍浸了浸旁边水桶里的水,胡乱蒙住口鼻就往火场最深处冲。
:“霍去病!”
浓烟呛得喉咙发甜,我喊他的名字,声音被火舌撕得支离破碎,耳边全是木头断裂的轰鸣。
终于,我看到他了。
他被压在倒塌的粮囤底下,半边身子陷在燃烧的谷物中,外袍早已焦黑,沾满了烟灰和血。
他还有意识,手指死死抠进滚烫的地面,指节磨得全是血,却仍在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
我扑过去时,他猛地抬头,眼眶被烟熏得通红,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像头濒死的困兽。
: “……你怎么进来的?”
他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
:“滚出去!”
那眼神,像是把魂魄都撕开了,一半是惊怒,一半是……恐惧?
我没理他,只死死盯着压在他腿上的那根横梁,咬着牙骂道。
:“我他妈来救你的。”
我跪下去,用肩膀去扛那根烧得通红的梁木。
木头烫得惊人,皮肉一碰就粘在上面,滋滋作响,一股烤肉的焦味钻进鼻腔。
后来才反应过来,那味道我自己的胳膊。
梁木动了。
一寸,两寸。
霍去病猛地弓身,用尽全身力气从底下挣出来。
他一出来就反手提起我,踉跄着往出口跑。
可头顶又是一声巨响——整个粮仓的屋顶塌了。
世界瞬间安静了。
只剩下火在燃烧,只剩下我们。
他下意识地将我压在身下,用后背替我挡住了所有坠落的火焰和重物。
我伸手去摸,指尖瞬间沾满了温热的血,粘稠得吓人。
:“哥们……”
我抖得不成样子,去摸他的脸,他的皮肤烫得惊人。
:“别睡,求你了……”
他咳了一声,一口血沫溅在我下巴上,带着铁锈味。
: “……锁链呢?”
:“断了。”
:“……手呢?”
:“断了也能把你拖出去。”
我哽咽着,拖着他往外爬。
每爬一步,地上就拖出一道蜿蜒的血痕,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
快到门口的时候,一根燃烧的檩子带着呼啸的风声砸下来,我下意识翻身去挡——
下一秒,霍去病撑着最后一口气,猛地将我推了出去!
我重重摔在寨子外的泥地里,浑身骨头像散了架。
回头望去,房梁彻底倒塌,将那片火光吞没,也淹没了最后的希望。
他死了?
他把我推出去了?
雨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先是零星几点,随即越来越大,砸在脸上生疼。
火被雨浇得嗤嗤作响,白烟滚滚,像一场盛大而悲凉的葬礼。
一下,两下。
雨声里仿佛,能听见心跳从很远的地方传回来,又轻,又沉。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满地的狼藉,冲淡了血的颜色,冲淡了火的温度,淡了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恨,和……那句根本不该说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