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流淌的浮光安静地延伸，与一段霜色相接，细碎的雪晶从遥远的彼岸渡过漫长的时光，造就了这一场纯白又优雅的大雪。
白光莹浅金色的微卷长发垂落，蜷曲的发梢接住了几片雪花。纤长的睫羽覆下，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安静地坐在聚了一层薄雪的地上，洁白的羽裙铺展开来，在雪中落下一片温暖白羽。
不远处是她和郗宿前两天种下的素雪绡，她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花。但若是郗宿，无论是怎样不合常理的事情也一定会是美好又温暖的吧。
她清晰地记得郗宿当时是怎样眉眼弯弯地和她介绍这种花的。
‘素雪绡是一种非常美丽又纯净的花，对生长有极其苛刻的要求，必须以最纯净的冰雪灵性滋养，它才会在春雪尽消时绽放。’
‘它的花语是静守纯净，待时而生。’
‘它开放的样子就像雪浪凝结的一缕轻纱，漂亮又清冷，是一位孤高又温柔的美人。’
只是，白光莹抿了抿唇，素雪绡的花种在这场雪下只冒出了一点点嫩芽，霜蓝色如星砂流泻的芽在雪中微微摇曳，脉络流淌出浅银色的冷芒，但远远不到长出花苞绽放的程度。
郗宿，会很失望吧……
她想象了一下郗宿眉眼低敛，漂亮的桃花眼含着失落的样子，心脏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怎么啦，光莹？”
郗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和的语气放得更柔，是显而易见的关切：“你看起来有点难过，是我让你等久了吗？”
“不是！”
白光莹连忙起身否认，又问：“水王子走了吗？”
郗宿点头：“已经离开了。”
看出白光莹不想多谈，她轻叹一声，用很认真的神情温声细语地：“光莹，如果有不开心的事可以随时向我倾诉的。”
郗宿……
白光莹怔怔望着乌发雪袍的时光仙子。
这完这句话，她却没有继续追问。明白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安全距离，而是温和地揭过这一茬：“水王子请我冻结冰公主的时间，维持她的仙力不会衰弱。”
“你答应了吗？！”
白光莹急忙追问。眉头紧锁，想也知道要做成这一件事一定很难。即使郗宿很强，在抹消自己的契约特性后也没有表现出什么虚弱，但万一呢？
郗宿笑了笑：“还在考虑。”
“我让水王子一日后和冰公主再来，到时再做决断。不过，”郗宿神色平静,“我应该不会答应他这件事。”
为什么？
白光莹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心中的情绪很奇怪也很复杂。她希望郗宿不要答应，但同时她也认为郗宿是会答应的。毕竟郗宿是一位温柔至极的人，是不会对苦难视而不见的。但听到了郗宿说自己不会答案，她是惊讶的。可奇怪的是，那惊讶实在太浅了，以至于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她竟认为这是郗宿会做出的决定。
“光莹，你觉得我当初为什么会抹除你的契约特性？”
白光莹一愣，她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答案应该很简单，因为郗宿善良温柔，不会对苦难视而不见。但她的心却在迟疑，在告诉她不只是这样。
过往岁月里，她的思想一直被禁锢在牢笼里，在服从中被驯化，变得麻木。她不需要思考，只需要听话就可以了。也因此，她几乎没有这种梳理自己思绪的时候。当她这样做时，有些艰难，但好在郗宿没有催促。
她努力尝试开口，都不知道要怎么说。
但郗宿的眸光温和静谧，桃花眼微微弯起，含着浅淡笑意，在纷扬的落雪中，那么柔软和煦。
簌簌风雪构成的清冷世界中，她是最柔和的一抹纯白。
她的心在那样宁和的目光中陷落，沉进一汪泉水的清澈中，却也由此得到清明。
她终于出声，语速很慢，还有些断续。
“……因为你……不会对苦难视而不见……你对世界万物怀抱着极大的热忱，不会对我的遭遇袖手旁观……”
“还因为……”
白光莹缓慢理清自己的想法：“…还因为你认为……我身上的契约特性是……”
她凝视郗宿的眼睛，嗓音如雪落般轻微：“…是错误的……”
可是，在她说出这句话时，一股漆黑如渊的茫然淹没了她，自她诞生起就存在的规则，光不能独立存在的特性，怎么会是错误的呢？
怀着巨大的惶惑，白光莹下意识朝郗宿看去，鸦灰色的眼底全是朦胧的慌乱和惊惶。
郗宿向她走过去，雪袍衣尾扫过丛叶，薄雪纷落，如一重咏叹调的最后一个音。
仙子们由自然诞育，天性追随信奉法则，那是他们存在的根基。即使是最绝望的时候，白光莹怨恨过命运，憎厌过世界，却唯独没有质疑过法则。
郗宿动作轻柔地拂落白光莹发上的雪晶，语气安抚：“不要害怕，光莹。”
时光仙子的指尖微暖，不经意擦过肌肤时那点温度仿佛在身上传导，白光莹后知后觉感到了冷。但冷的感觉还未攀升，就被一股温煦暖意驱散。
是郗宿在施术，隔绝了冰雪的寒意。
她的嗓音如春日溪水平静流淌：“我确实认为你的契约特性是错误的，所以我直接抹消了这个规则。”
她安静注视白光莹，语气淡然从容：“世界万物生生不息，循环往复。日升月落，斗转星移，自这漫长时光中依照着某种规律运行，也可以说是世界是这种规律的产物。”
“而这种规律，被称作法则。”
“祂是客观存在的真理，万物的平衡，不为任何事物所改变。祂包容万物，承载一切。万物由祂而存在，一切自祂而诞生。”
“意志与思想同样是法则，每一个生灵都存思想与自由的权利，万物本就独立存在又相互依存。光仙子白光莹理应拥有这样的权利。”
白光莹心跳急促，怔怔望向郗宿。
“所谓的认主规则不过是别有用心之人强加给你的束缚，所以我干脆斩断了它。”
郗宿叹息一声：“但冰公主不同。”
“她享受过冰雪盛极的辉煌，也应当承受衰落。这是符合法则意识的，我不会用倒流时间这种违背法则的方式帮她。”
但是，白光莹想，你都会帮她，只是方式不同。就像你会帮我一样。
但她没有说出来。这样很好，时间之术虽强大却是禁忌之术，轻易使用会招致惩罚。她是自私的，郗宿当然是最重要的。
“你很信奉法则吗？”
白光莹轻声询问，她认为郗宿并没有多么信奉法则。
郗宿的语气平静却又很坚定：“法则是混沌的，真理与谬误并存，善恶于祂无甚区别。祂是世界运行的客观规律，是万物流转的根基，我尊重祂认可祂但从不追随祂信仰祂。”
“这么说吧，”郗宿望着纷扬将尽的细雪，音色和缓,“在祂看来，万物无关紧要，恶人可登峰，善人可坠狱，并无不同。但我希望生命生生不息，美好永不消逝，万事付出都有回报，这是我想做并乐意去做的事。”
“这也是，我的道。”
她浅笑盎然，犹如曦色流光美好得不像话。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