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时节的风,带着麦芒的痒意,吹得山村里处处是金黄。孩子们穿梭在麦浪里,比谁能找到最大的麦穗,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佩德罗蹲在田埂上,数着麻袋里的麦粒,嘴角咧到耳根——今年的收成比预想的好,别说过冬,怕是还能换两匹新布。
罗德里戈骑士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沉。他很少走出屋子,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火塘边,听孩子们讲外面的新鲜事:小木剑说他用木剑“打败”了偷麦子的田鼠,小银鱼念着新发现的日记片段(“今天教弟弟用面包屑喂鸽子,他把面包全吃了”),老马则不好意思地说,他的“花筒火枪”被村里的姑娘借去插了嫁妆花。
这天午后,佩德罗端来一碗新磨的麦粥,看到骑士正对着那枚银鱼铁牌出神,铁牌上的泥鳅纹章被摩挲得发亮。
“先生,”佩德罗把碗放在他手里,“今天天气好,我扶您出去走走?麦浪可好看了,比您说的骑士方阵还整齐。”
罗德里戈骑士笑了,点点头。被佩德罗扶着走出屋时,阳光晃得他眯起眼——麦浪在风中起伏,真像无数匹银色的战马在奔跑,而那些低头割麦的人,就是最勇敢的骑士。
他们走到麦田中央,那里有块凸起的石头,像个天然的宝座。骑士坐下时,胸口的伤疤又开始疼,却没像往常那样皱眉。他指着麦田尽头:“你看,佩德罗,那里就是我们去年开荒的地。现在长得最好。”
佩德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确实,那片地里的麦子比别处都密,穗子也更沉。他突然想起骑士说的“冻土开春更肥”,原来不是安慰人的话。
“先生,”他蹲下来,像小时候听故事那样仰着头,“您说,我们现在算骑士吗?不用盔甲,不用长矛,就……就种麦子,保护孩子。”
罗德里戈骑士看着他,又看看远处弯腰割麦的老马(他的背好像没那么驼了)、教孩子们捆麦秸的断腿男人、还有举着银鱼哨子指挥大家“排好队”的小银鱼,突然笑了,咳嗽了两声,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佩德罗耳中:
“你还记得银鱼堡的老爵爷吗?他说骑士精神从马背上落到了泥土里。现在我才明白,落到泥土里,不是死了,是生根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枚熔化的银鱼徽章残片,放在麦田的泥土上。阳光照在上面,残片反射出细碎的光,像撒在土里的种子。
“你看这麦子,”骑士的声音越来越低,“去年的种子埋在土里,看起来像死了,可开春就发芽了。骑士精神也是这样……”
话没说完,他的头慢慢靠在佩德罗肩上,手里的麦粥碗滑落,摔在泥土里,却没溅起多少声响——麦粥早就凉了,像晨露落在田埂上。
佩德罗僵了很久,才慢慢伸出手,探了探骑士的鼻息。没有热气,只有麦芒的痒意,轻轻拂过他的指尖。
他没有哭,只是小心地把骑士放平在麦田里,让麦浪轻轻盖在他身上,像盖了层金色的毯子。然后,他捡起那枚银鱼残片,放进自己怀里——和那枚泥鳅铁牌放在一起。
村民们闻讯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佩德罗跪在麦田中央,身边是盖着麦浪的老人,远处的孩子们还在欢笑,麦芒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无数支沉默的长矛。
安葬骑士那天,没人穿盔甲,也没人举长矛。老马用他的“花筒火枪”插了束野菊,放在墓前;断腿男人采来草药,编成花环;小银鱼把银鱼哨子放在墓碑上,说“这样爷爷就能听到我们的声音了”;小木剑和孩子们则捡来最光滑的石子,在墓周围摆了个圈,像个小小的“城堡”。
佩德罗没有放任何东西,只是默默地给骑士的墓培了土,然后转身拿起镰刀,走进麦田——今天的麦子还没割完,不能耽误。
秋末的时候,村里来了个货郎,说外面的世界变了:国王的军队里,火枪手已经比骑兵多了,连贵族子弟都开始学装火药;有人发明了更快的火枪,不用火绳,叫“燧发枪”;还有人说,以后的战争,可能连人都不用上战场,只用大炮对着轰。
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问“燧发枪能打多少步”“大炮能炸掉风车吗”。佩德罗坐在门槛上,一边编筐子(跟蒙眼男人学的),一边听着,突然插了句:“再厉害的枪,也得吃饭。没我们种的麦子,兵匪再凶也跑不动。”
货郎走后,小银鱼捧着日记,问佩德罗:“佩德罗先生,骑士的故事……您还能讲下去吗?”
佩德罗放下筐子,看了看远处骑士的墓(上面已经长满了青草,和麦田连在一起),又看了看正在给麦子脱粒的老马、断腿男人,还有追逐打闹的孩子们,突然笑了:
“当然能。”他拿起那把磨亮的断剑(现在用来割麦秸正合适),“你看,骑士的故事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是一群人的。今年的麦子收了,我们留些种子,明年接着种——这就是最好的故事。”
夕阳落在麦田里,把佩德罗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拄着剑的骑士。墓碑上的银鱼哨子被风吹得“嘀嘀”响,像在应和他的话。
罗德里戈骑士或许没能看到骑士精神重回战场,也没能让锈甲镀上落日的光辉。但他播下的种子——那些关于勇气、守护、救赎的故事,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长成了金黄的麦浪。
而麦浪里那些忙碌的身影,那些欢笑的孩子,那些把断剑当柴刀、把火枪当花筒的普通人,正在用自己的方式,续写着新的骑士故事。
这个故事里,没有风车巨人,没有荒唐的冲锋,只有麦浪、种子,和一群人守着土地的、最朴素的坚守。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