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菩荠观中，斗笠落尘

第一章：菩荠观中，斗笠落尘

辰时三刻的阳光穿破云层，在菩荠观剥落的朱漆门板上投下铜钱似的光斑。谢怜坐在窗前竹榻上，膝头那顶旧斗笠正被细细摩挲——竹篾间嵌着的泥点泛着陈年稻香，边缘苇草已枯成雪色，却还留着八百年前雨中的潮润气息。他指尖捏着浸过蜡的麻线，将断裂的篾条以"8"字结缚紧，这个结是当年卖茶的阿婆教的，说能锁住福气。

屋内静得能听见檐角铜铃的微响。他穿针时忽然顿住，这双手曾在太苍山演武场挥出破风剑花，也曾在铜炉山鬼市攥紧讨来的半块麦饼，此刻却轻得如同捧着一捧晨露。腕间咒枷蹭过竹榻边缘，发出细碎的金石声，让他忆起昨夜鬼市归来时，那个卖杂货的老鬼指着这斗笠说："仙长这物件，倒像我祖母年轻时编的。"

"嗤——"

麻线骤然绷紧，细草刺扎进无名指的刹那，谢怜习惯性曲指。血珠渗出时他本能要运功，却见那点猩红刚滴在斗笠中央，苇草竟如活物般泛起涟漪。光影在篾条间流转成银蓝色漩涡，他清晰看见一双涂着青绿色蔻丹的手在敲击黑色方匣，方匣屏幕上跳出的字符里，"青月"二字正被荧光勾勒——那色泽恰似八百年前他在皇陵见过的磷火。

"若邪！"

梁上白绫如惊鸿射下，冰凉的绸带缠上手腕时，谢怜听见细微的"咔嗒"声。他顺着若邪紧绷的方向望去，窗外菩提树叶正以违背风向的轨迹翻卷，叶影在泥地上拼出残缺的符文，俨然当年永安大旱时，灾民在土地庙前绘制的祈雨咒。更诡异的是斗笠上的血纹，此刻竟化作流动的文字，他捕捉到"第134章 天清地宁"几个残片，尾音还带着墨汁未干的腥甜。

斗笠滑落在地的瞬间，他瞥见腕间咒枷的裂纹。那道冰面般的细缝正以肉眼难察的速度蔓延，青铜枷环上的饕餮纹陡然渗出几不可见的银光——这是君吾亲设的禁咒，当年他在铜炉山跳崖时亦未曾损伤分毫。

"哥哥？"

木门被轻轻叩响时，谢怜已将手藏入袖中。花城推门而入的刹那，檐角铜铃陡然急响，红衣少年袖中飞出的银蝶撞在斗笠血纹上，翅粉簌簌落下时，那些流动的字符恰似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乱颤。

"在补斗笠？"花城弯腰拾斗笠的动作蓦地一顿，指尖触到血纹的瞬间，瞳孔深处闪过金芒。他直起身将斗笠递还，指腹轻拭谢怜指尖的伤口："草刺扎的？"

谢怜接过斗笠时，触到他掌心异常的温度。昨夜在鬼市，他分明看见这双手捏碎过恶鬼的獠牙，此刻却用指甲轻轻刮去他指腹的草刺碎屑。阳光穿过银蝶翅膀，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投下细碎光斑，令他忆起第三次飞升那日，花城撑着红伞站在金殿外，伞骨上的银饰亦是这般明明灭灭。

"昨夜捡的破烂还未整理。"谢怜转开话题时，若邪陡然绷紧如弓弦。墙角瓦罐的灰布被风吹落，半罐银色粉末正顺着罐壁攀爬，每一粒都恰似裹着月华的银蚕，蠕动频率竟与他腕间咒枷的震颤同步。

花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银蝶骤然聚成漩涡。谢怜听见他喉间发出极轻的"嗯？"声，尾音带着某种金属般的共振。粉末在蝶群阴影下收缩成球，待阳光重新洒落时，竟排出三个模糊的符号——似古仙乐文字，又似鬼市秘语，更如方才屏幕上跳动的光标。

"这粉末倒有趣。"花城蹲下身时，银蝶突然俯冲，翅粉落在粉末上的瞬间，整罐银光倏然熄灭。他指尖轻叩瓦罐，侧首看向谢怜："哥哥可知这是何物？"

谢怜摇头时，注意到他耳坠上的红珊瑚珠在轻轻摇晃。这珠子是当年他在菩荠村卖艺时，花城用半吊钱换来的，此刻却如活物般吞吐微光。窗外菩提树叶的影子恰好落在两人之间，将瓦罐粉末的蠕动轨迹分割成两半，一半浸在阳光里，一半隐入阴影中。

辰时的钟声从山下道观传来，谢怜忽然忆起八百年前的辰时，他正站在太苍山之巅，看第一道金光劈开云海。那时他以为神生漫长如恒河沙数，却不知命运的丝线早已在斗笠的苇草间埋下结扣。此刻指尖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而腕间咒枷的裂纹里，似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