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是她被海风吹得微红的脸颊和紧抿的唇线。他扯动嘴角,想挤出一个安抚或是自嘲的笑,却只牵动一阵更剧烈的咳嗽,喉头涌上一股熟悉的腥甜。
他费力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刮出来:“姑娘……不必……费心了……这毒……无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死气。
少女搭在他腕上的手没有移开,反而更稳了几分。她抬眸,目光落在他因痛苦和濒死而显得异常平静的脸上。那是一种看透生死的沉寂,一种彻底的放弃。
她的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有探究,有凝重,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倔强的专注。她没有回应他关于“无解”的论断,只是极其简短地问:“名字?”
海风灌入他湿透的单薄衣衫,寒意刺骨。李莲花沉默了片刻,目光掠过远处苍茫的海平线,那里曾有过四顾门的风云激荡,也有过金鸳盟的腥风血雨,如今都化为泡影,沉入这片他曾以为是自己最终归宿的海。他收回目光,声音虚弱却清晰地回答:“李……莲花。”
“李莲花……”少女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舌尖品咂它的意味。她不再多问,只简短道:“扶稳了。”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她咬紧牙关,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半拖半抱地将他沉重的身体往自己那条简陋得几乎只能称为舢板的小船上拽。
小船在波涛中剧烈地摇晃颠簸,每一次晃动都让李莲花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簸出来,碧茶之毒在体内疯狂肆虐,剧痛如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残存的意识。他感觉自己像一块沉重的朽木,被少女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拖上湿漉漉的船板。冰冷的木板紧贴着他湿透的身体,寒气直透骨髓。
他彻底脱力,瘫在船板上,眼皮沉重得再也无法睁开。最后的意识里,只感觉到小船在风浪中艰难地调转了方向,朝着未知的岸边驶去。少女急促的喘息声就在耳边,带着海风的咸腥,竟成了这冰冷地狱里唯一带着温度的声音。无边无际的黑暗再次温柔而坚决地笼罩下来,将他拖入无梦的深渊。
……
一种缓慢的、有节奏的晃动感取代了冰冷海水的浮沉。还有规律的“咯噔”声,像是车轮碾过不平整的地面。
李莲花在一种奇异的颠簸中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帘。入眼的不是冰冷的海水或简陋的船舱顶棚,而是一块微微泛黄、带着天然木纹的……天花板?微弱的光线从旁边一个不大的方孔透进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尘埃。身下传来规律的、轻微的震动,伴随着那“咯噔”声,以及……拉车牲畜沉闷的喷鼻声。
他正躺在一辆……移动的房子里?这个荒诞的念头让他混沌的思绪停滞了片刻。
喉咙干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疼痛。他试着想动一动手指,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连抬起一根小指都无比艰难。碧茶之毒的阴寒并未退去,只是蛰伏在四肢百骸深处,像潜伏的毒蛇,随时准备再次噬咬。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苦涩药味,霸道地充斥着他的鼻腔。
“醒了?”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李莲花转动干涩的眼珠,循声望去。
那个在海上救了他的少女正背对着他,坐在一个矮矮的木墩上,守着一个冒着袅袅热气的红泥小炉。炉上煨着一个陶罐,那浓郁的苦涩药味正是从中散发出来。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边,正专注地用小蒲扇控制着火候。晨曦透过那个小方孔,在她侧脸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沉静得仿佛一幅褪了色的古画。这狭小空间里的整洁与浓重的药味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是何处?”李莲花的嗓音嘶哑得厉害,如同破锣。
少女没有回头,依旧看着药罐里翻滚的深褐色药汁,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谈论天气:“我住的地方。在海边捡了些木头,自己搭的。下面装了轮子,用马拉。以后就叫莲花楼了。”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解释得不够清楚,又补充了一句,“会动。”
李莲花沉默地消化着这个信息。一个会移动的木头房子?还以他的名字命名,这倒是……闻所未闻。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这个狭小的空间。除了身下这张铺着薄薄草席的硬榻,角落堆着些用油布盖着的杂物,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陶罐,上面贴着写了字的纸条(当归、黄芪、三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