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尸傀

车轮碾过碎石路面的声音变得沉闷而刺耳。莲花楼在崎岖的山道上艰难前行，车身摇晃得比平时剧烈许多。李莲花靠在榻上，随着颠簸微微晃动。他手里捏着那个装着朱果草汁的小瓷瓶，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瓶身。苏荷坐在门边的小凳上，膝上摊开一张磨损严重的皮制地图，眉头微蹙，手指在上面比划着。

“应该就是前面了。”苏荷收起地图，站起身，走到门边的小窗前向外望去。

李莲花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前方是一处被荒弃已久的巨大山谷入口。两侧山崖陡峭，怪石嶙峋，裸露的岩壁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灰黄色，几乎看不到什么植被。一条早已干涸的、布满碎石和深深车辙印的旧道，蜿蜒着通向山谷深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硫磺和腐朽气息的怪味，吸入肺里带着一种冰凉的刺激感。

山谷入口处，散落着一些倾倒腐朽的木架和锈蚀得看不出原貌的铁器残骸，像是当年矿场的遗迹。更远处，山谷深处，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如同怪兽巨口般张开的黑洞——那便是废弃矿坑的入口。

“好重的阴气。”李莲花吸了吸鼻子，感觉体内的碧茶之毒似乎被这环境刺激，隐隐有些躁动。他不动声色地拧开瓷瓶，滴了两滴朱果草汁在舌下。一股辛凉直冲头顶，暂时压下了那丝不适。

“寒气源头就在下面。”苏荷指着那黑洞洞的入口，“这矿废弃了至少几十年，矿道错综复杂，很多地方都塌了。寒气混杂着地底秽气，形成了瘴疠，寻常人待久了确实受不住。”

“你下去？”李莲花问。

“我下去。”苏荷语气肯定，“我知道大概方位。你留在车上，守好赤焰莲。”她走到角落，拿起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包裹。里面除了绳索、火折子、一把短小的药锄，还有几个鼓囊囊的油纸包和一个小巧的玉瓶。

“这是什么？”李莲花看着她手中的玉瓶。

“清瘴丹。”苏荷晃了晃玉瓶，“能暂时抵御坑道里的秽气。还有雄黄粉，驱虫蛇。”她又拿起一个油纸包，“火油布，必要时照明或防身。”

准备得倒是周全。李莲花看着她冷静地检查装备，问：“多久？”

“顺利的话，一个时辰。”苏荷将包裹背好，走到门边，“若两个时辰我还没出来……”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李莲花身上，“你就驾车离开。朱果草汁能暂时压制碧茶寒气，赤焰莲的花苞也快成熟了，你带着它们，往东走三百里，去青阳镇找‘回春堂’的孙老大夫，他或许……”

“没有或许。”李莲花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两个时辰，我进去找你。”

苏荷看着他，没说话。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沉静得像深潭。她知道他不是在说笑。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两个时辰。”

她不再耽搁，推开车门。一股比刚才更浓郁的阴冷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苏荷深吸一口气，将一粒清瘴丹含在舌下，紧了紧背上的包裹，瘦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矿坑入口的碎石道上。

李莲花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直到她的背影被嶙峋的乱石彻底挡住。山谷里死寂一片，只有风吹过石缝发出的呜咽声，像是某种不祥的低语。他体内的寒气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环境的刺激，蠢蠢欲动。他再次滴了两滴朱果草汁，辛辣的凉意蔓延开，压下那丝不适。

狐狸精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安，不再趴着，站起来在车厢里来回踱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时不时竖起耳朵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李莲花靠在榻上，闭上眼。他没有妄动内力去探查，那只会刺激碧茶。他需要保存每一分力气。时间在死寂中缓缓流逝，车轮声早已停歇，只有风声和狐狸精偶尔的呜咽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半个时辰过去。

一个时辰过去。

窗外的光线似乎又暗沉了一些。山谷里弥漫的寒气仿佛更重了，透过木板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渗进来。李莲花感觉手脚有些发凉，朱果草汁的效果似乎在减弱。他睁开眼，目光落在窗边那株被小心安置在油布上的赤焰莲上。暗红色的花苞依旧紧紧闭合着，但似乎比之前又饱满了一点点。

狐狸精突然停止了踱步，猛地竖起耳朵，转向矿坑入口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一种压抑的、充满威胁的低吼，背上的毛都微微炸起。

李莲花心头一凛，立刻坐直身体，凝神倾听。

风声中，似乎夹杂了一丝……别的声音？很微弱，像是金属拖过地面的摩擦声？又像是……什么东西在碎石上爬行的悉索声？

声音似乎是从矿坑入口那边传来的，而且不止一处！

李莲花眼神骤然锐利。他迅速掀开薄被，动作牵扯到虚弱的身体，带来一阵隐痛，但他顾不上了。他扶着车厢壁，一步步挪到门边，将车门推开一道缝隙，向外望去。

山谷入口处依旧空旷，只有乱石和废弃的遗迹。但那声音，却更清晰了！而且，正朝着莲花楼的方向移动！

悉悉索索……嘎吱……嘎吱……

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在碎石上拖行。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骨骼摩擦的轻微声响。

李莲花的目光死死锁定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矿坑入口那片巨大的阴影边缘，几个……东西，正缓缓地、僵硬地爬了出来！

那不是野兽！

那是……人形？！

或者说，曾经是人形的东西！

它们佝偻着身体，动作极其僵硬迟缓，身上的衣物早已破烂不堪，粘满了泥土和暗褐色的污迹。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颜色，甚至能看到腐烂的痕迹。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们的眼睛——空洞、浑浊，没有一丝活物的光彩，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灰白。它们有的拖着一条明显扭曲变形的腿，有的手臂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弯折着，就那么一步一顿，摇摇晃晃地朝着莲花楼的方向挪动过来，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尸傀？”李莲花瞳孔猛地收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这废弃矿坑里，竟然有这种东西？难怪进去的人少有出来！

狐狸精的吼声已经变成了尖锐的狂吠，充满了恐惧和警告，拼命想往李莲花身后躲。

那些“东西”似乎被狐狸精的叫声吸引，移动的速度陡然加快了几分！它们的目标，显然是这山谷里唯一的活物气息——莲花楼！

李莲花迅速关紧车门，插上门栓！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苏荷还在下面！她遇到这些东西了吗？她怎么样了？

他背靠着车门，感受着车外越来越近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拖行声和“嗬嗬”声。体内的碧茶之毒似乎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和危机，开始不安分地躁动起来，丹田深处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苏荷还在里面。他必须守住这里，也必须……想办法！

他目光扫过车厢内。药箱、炉火、包裹……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油布上那株静静躺着的赤焰莲上。

那暗红色的花苞，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跳动着一丝微弱的、灼热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