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后半夜,李莲花被一阵极轻微的窸窣声惊醒。
不是狐狸精的动静,也不是风吹草木。那声音…像是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在楼外的溪边徘徊?
他瞬间警觉,体内温润的内息无声流转,感官被提升到极致。他悄然起身,没有惊动沉睡的狐狸精,无声无息地挪到窗边,将窗帘掀开一道缝隙,向外望去。
月色清冷,银辉洒满山谷。溪水潺潺,反射着碎银般的光泽。
就在离莲花楼不远处的溪畔,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伫立在那里。
是苏荷。
她没有穿外衫,只着一身素色的单薄中衣,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在夜风中微微拂动。月光如水,勾勒出她清瘦而挺直的背影,仿佛一株遗世独立的寒竹。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面朝着溪水流淌的方向,一动不动。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湿润的草地上,显得有些孤寂。
李莲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在看什么?想什么?是担忧徐半眼的伤势?是思虑那逃遁的鼠王和玉佩的下落?还是…在想着那个“阿娩”,想着他梦中呓语时那份不属于她的笑容?
他看到她抬起一只手,极其缓慢地、有些笨拙地,在空中虚虚地比划了一下。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不确定的迟疑,像是在模仿…某个剑招的起手式?
李莲花的呼吸微微一滞。他认出来了。那是…扬州慢心法基础起手式的一个雏形!虽然极其生涩,甚至徒具其形,但那流转的意韵,分明带着一丝模仿他白日祛毒时气息流转的痕迹!
她在…尝试理解他的力量?还是…在无意识中,试图靠近那个让她感到滞涩和距离的“李相夷”的过往?
月光下,她单薄的背影显得那么专注,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笨拙的可爱。那份清冷疏离的外壳,在这个寂静的月夜,仿佛被月光悄然融化了一角,露出了底下那份属于“苏荷”本身的、带着好奇与一丝不甘的柔软。
李莲花静静地站在窗后,看着月下溪畔那个清瘦的剪影。心头那点因她疏离而起的烦闷,如同被月光洗涤,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温软而酸涩的悸动。
她不需要成为任何人。她就是苏荷。是那个将他从地狱边缘拉回、有着一身惊天医术、会因他一句梦话而沉默疏离、却又在月下笨拙地模仿他内力流转的…独一无二的苏荷。
他缓缓放下窗帘,没有惊动她。嘴角,却在不经意间,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清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那笑容里,不再有少年李相夷的张扬,也不再有李莲花的沉郁自嘲。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窥见月光下一点笨拙真心时的…温柔与释然。
过往或许如烟,但此刻月下的剪影,却如此清晰地映入了他的心底。冰封的心湖,被这抹月光悄然凿开了一道缝隙,名为“苏荷”的清泉,正无声地流淌进来。
……
冰凉的溪水气息混着草木的清气,也无法完全驱散心头的烦闷。苏荷站在溪畔,单薄的中衣抵不住后半夜的寒凉,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出来,只是觉得车厢里那昏黄的灯光、平稳的呼吸声,还有那个闭目调息的身影…都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令人窒息的滞涩。
白日里,李莲花为孙老祛毒的画面,反复在她脑中闪现。他指尖流淌的那抹温润玉色,沉静专注的侧脸,举重若轻间便涤荡邪秽的神奇手段…每一次回想,都让她心绪难平。
不是嫉妒他的力量。她苏荷一身医术毒术,自有其骄傲。是那份专注…那份纯粹沉浸于力量本身、心无旁骛的沉静姿态,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名字——李相夷。
那个只在传说和师父手札的零星记载中存在的名字。那个能以少师剑引动满城红绸、只为博心上人一笑的、光芒万丈的天下第一。
她从未见过李相夷。她认识的,是从东海边捡回来的、气息奄奄的李莲花;是被碧茶折磨得形销骨立、心灰意冷的李莲花;是如今一点点找回力量、用这力量默默救人的李莲花。
可是…当那份沉静的专注,与传闻中李相夷红绸舞剑时的张扬肆意在她脑中重叠时,一种强烈的割裂感和…不甘,便悄然滋生。
酸涩感如同藤蔓缠绕,越收越紧。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对着清冷的月光和潺潺的溪流,极其生涩地、模仿着白日里李莲花指尖流转内息时的姿态。
手腕翻转,指尖微捻…动作笨拙而僵硬。没有温润的玉色光华,只有夜风拂过指尖的冰凉。
她在做什么?苏荷猛地惊醒,指尖僵在半空,一股强烈的羞窘和自我厌恶涌上心头。模仿他的武功?像个偷窥他人珍宝的拙劣学徒?试图去触碰那遥不可及的“李相夷”的光影?
真是…可笑又可悲。
她收回手,紧紧攥成拳,指甲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月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显得愈发孤寂清冷。她不需要成为任何人,也不需要去模仿谁的过往。她是苏荷,“鬼医”苏荷。治病救人,追查邪毒,揪出幕后黑手,这才是她该做的。
过往如烟。李莲花的过往是,她自己的…又何尝不是?
她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夜风,强行压下心头的波澜,转身准备回到那温暖的、带着药香的木屋。